二轻局李哲曾经揶揄过方信：“也就你最年轻啊，分到这么一间宿舍，啧啧，除了逃命比较快，其他还真不怎么羡慕你。”
方信这间宿舍在他之前，已经空置很久了。
只因为它的位置委实让人无法恭维。
许多人宁可多等几个月，继续排队其他的房子，
而被分配到的就如丧考妣，宁可花钱托关系走后门，也要避开这一间宿舍。
这不，方信睡得正香呢，一大早就被窗外熙熙攘攘的喧哗声给吵醒了。
上厕所的、倒马桶的，洗脸的刷牙的接水的，几乎整个三楼的住户都起床过来了，
在方信的门口挤成一团。
各种打招呼的、闲聊的、偶尔还有吵架的，乱哄哄的响成一团。
可谓人声、水声、脸盆声，声声入耳。
方信是醒了也得醒，不醒也得醒，被迫睁开了眼睛。
“哈欠，还有一小时就上班了。”
习惯了之后，方信就再也不需要闹钟了，只需听听外面的动静，就大体知道现在几点了。
只不过今天外面的话题有所不同。
平时都是聊一些天气啊，新闻啊，娱乐八卦之类的，
而今天的话题，大都集中在方信的身上。
“看到没有，这扇门昨天至少被踹了八脚，老祝那么好脾气的人，都拿板砖砸了三下。”
“这就是不会做人啊，姓方的不把人当人看，那就活该遭报应。”
“刚提拔，趁着热乎劲翘翘尾巴也就算了，他弄这么一出，直接把自己的路彻底堵死了。”
“仗着自己是新宠呗，再树立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形象，说不定高市长一高兴，明天再赏他一个特别副市长当当，哈哈。”
“那个就太扯了，不过今年的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肯定有他，八成还要号召全市向他学习呢，不信走着瞧。”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方信小白脸，呵呵，我这辈子呀，是进步不了喽。”
透过纸糊的窗户，各种各样的怪话肆无忌惮的钻入耳中。
方信扯扯嘴角。
都说树大招风，这人呐，太帅了也招风，太闪亮了也招风。
在这新世纪初期，九十年代留下的举国阵痛尚未平息，体制内的许多人仍是惶惶不安，
改革开放仍在摸索着前行，虽已初见曙光，但仍远远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体制内特别是底层的一大批干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思想大滑坡，
平时正事不干，责任不担，除了整天怀念着八十年代之前的美好福利，就是扳着指头混着日子等退休。
这种人，你能指望跟他们有共同语言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懒得理睬他们，方信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
伸个懒腰，抻抻脖子晃晃头，开门出去。
外面的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嘴里含着牙刷的，脸上涂着肥皂沫的，摸着拉链准备进厕所的，
全都定格在方信的面前。
这屋里居然还有人？
同在一层楼，大家都知道昨天这里被砸的多么惨烈，也都看到方信回来又走了，
谁也想不到，方信居然又回来睡了个大觉。
刚才那些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要不要马上跟他解释一下？就说自己其实内心是非常仰慕他的？
咳，其实也不用吧？这么多人都说呢，他要怪也怪不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方信什么都没说，跟平常一模一样，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从众人之间的缝隙中挤了过去，随后下楼，走出这座大院。
上班时间还没到，方信出来也不是为了吃早餐，而是挂念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去人民医院，找韩巧冰，拿到陈子安的那份的材料。
照例采用了最为绿色环保的出行方式：步行。
早上的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体力充沛，方信一路健步如飞，权当做了一次很自律的晨练。
只不过跟上一次与林薇的晨练比起来，效果虽然差不多，但感官上就差的太远了。
合阳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八楼。
韩巧冰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匆匆赶到护士站。
先跟上夜班的护士打个招呼，然后去更衣室脱下身上的外衣，换上一件雪白的护士服，再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仔细的看了看，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大摞用报纸和胶带缠绕起来的信纸。
“韩姐早呀，”
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欢笑，王倩也来上班了，一边笑嘻嘻的打招呼，一边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早啊，”
韩巧冰急忙应了一声，不自然的笑笑，
赶紧把帆布包拉好拉链，放进自己的储物柜，上面再用自己的外衣严严实实的盖起来，把储物柜的柜门关上，最后还不放心的再用手试一试，防止没有关好。
那神情动作，就像收藏一件无价之宝似的。
王倩往这边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开始脱外衣，换上护士服。
韩巧冰走出更衣室，准备去护士站换班。
不料，刚开门踏进走廊，一个戴着墨镜口罩穿着黑色夹克的陌生人就撞了过来，一下把韩巧冰挤到了墙边。
“啊对不起……”
韩巧冰急忙道歉想要闪避。
“是韩护士长吧？”
陌生人压着嗓子低沉的问道。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韩巧冰顿时警惕起来，直觉上隐隐有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有人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希望你听他一句劝。”
陌生人把一个薄薄的未封口的信封塞进护士服的口袋里。
“这是什么？谁叫你来的？”
韩巧冰紧皱着眉头，不妙的感觉更加浓厚了。
陌生人贴着韩巧冰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随后也不给韩巧冰说话的机会，迅速离去。
韩巧冰听了那句话愣了一下，心头莫名的涌起一阵恐慌，
也顾不得去追那陌生人，急急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一看，
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陈子安摔在地上，满脸是血，自行车被砸的稀烂。
韩巧冰心头一沉，往身边左右一瞥，迅速把照片塞回信封，
再抽出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只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这时，王倩也从更衣室出来，
见韩巧冰站在走廊，便笑嘻嘻的凑到她的身边，
顿时惊喜的轻叫一声：“呀，真漂亮！这是你女儿吗？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韩巧冰拼尽全力平复着心情，用颤抖的声音低低的说道：“是我的女儿，四岁了，她叫陈颖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