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当前。
黎渐川冷峻的脸色却没有分毫变化。
他盯着宁准那双幽幽沉沉的桃花眼看了一会儿,唇角忽然掀开一丝冷笑。
形似剑锋的眉梢恶劣地挑了下,他慢条斯理地摘掉了手上的手套,抬手攥住了宁准的脚腕。
入手沁凉,触感如美瓷。
细却并不弱,似乎蕴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
黎渐川在心里评估着,一只手牢牢钳着这只脚腕,另一只手利落地将别在腰间的细长尖刀抽出。
冰冷的刀锋贴上纤长的腿,从最柔嫩最薄弱的地方缓慢擦过。
一股极致的危险与刺激引动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感,宁准的脚背微微绷直,在那柄刺人的尖刀滑到大腿内侧前,终于脚腕一动,挣开了黎渐川的禁锢。
他把两条腿缩回裙子底下,看着冷静收刀的黎渐川,笑了下:“我怀疑你会把我阉了……”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转了转手上的刀,拉过椅子坐下。
脊背贴上椅背的那一刻,他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了点。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冰凉的湿意。
被子弹射太阳穴的时候,黎渐川都没有过这样心悸的感觉。
“游戏身份自由度很高。”
宁准轻车熟路地抬起脚往黎渐川肚子上塞。
黎渐川懒得理会他的小动作,专注地听着他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身份没有强制要求。但你不知道这个身份的过去,和他正在经历的事。根据之前几次游戏的经验,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分给玩家的身份,都一定会与谜底有关。”
果然。
黎渐川心底浮起一丝了然。
其实他并不怀疑宁准所说的身份,因为他既然来找他,就没必要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上浪费心思。
但宁准所说的每晚都要嫖一次这种强制要求,他不相信。短短几秒无声的试探对峙,宁准率先退了。而刚才的话,也肯定了黎渐川的猜测——只要如哈里男爵说的那样,他们不做出有违身份的事,就不会触发死亡,并且在这个范围内,他们拥有自己身份的对应权利,和相当大的自由。
并且,他们的身份,与谜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马上就要十点了,我们得准备下。”
宁准打断黎渐川的思考,在书桌上翻了下,找出一张黎渐川刚看过的街区地图来。
这张地图有些旧,边缘破损卷折。地图上粗略地印画着八条主干街道,和一些幽闭的小巷。
这片街区叫做白教堂街区,中心位置有一座传统天主教风格的灰白色的教堂。
黎渐川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白教堂街区的中心街道——白教堂街。
另外还有其它七条街道依河排列,就是哈里男爵要他们巡视的街道,依次按照天主教七宗罪的名字命名,傲慢、嫉妒、懒惰、愤怒、贪婪、暴食和淫.欲。
黎渐川这个身份,有地图不稀奇。
奇怪的是,这张地图除了固定的标注外,还有一些被红笔勾画出的区域,在醒目的位置打上了问号。
但这些位置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者共通之处。
宁准观察了一会儿地图,问:“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黎渐川摇摇头。
关于公寓内的两处发现和他的推测,他不会说。毕竟他的法则是只会说谎。他会时刻注意这一点。而且,他在一定程度上,并不信任宁准。
宁准似乎没有怀疑他的表现。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勾住黎渐川的脖子,过长的金发晃过腰际:“那今晚……就去离得最近的暴食街,Gluttony。”
他的眼皮冷冷一掀:“希望第一晚运气好点,别遇上那些傻瓜。同一条街上超过三人就一定会被开膛手追杀,现在的我们可不一定能在他手下活下来。”
黎渐川对宁准的提议没有异议。
决定好了要巡视的街道,黎渐川又跟着宁准爬墙去了一趟宁准的住处。
或许是魔盒的原因,黎渐川和宁准这样两个身份相差较大的人居然住在相邻的公寓里。宁准的公寓更小一些,但比黎渐川的多了些落魄的奢靡味道。
“这是个家道中落,好吃懒做,只会出卖身体的贵族少爷。”
宁准总结了下,将一件有些旧的呢大衣套在身上,又找出一顶别着暗红玫瑰的黑色纱帽戴上。
这样的装扮与他一头暗金色长发,还有过分瘦削的身材放在一处,让他的气质从神秘矜贵变得有些柔媚浪.荡。
黎渐川喝了点酒,又刻意在衣领上撒了点,让自己一身酒气。
大半夜一名警探和一个男.妓出现在陌生的街道,或许会令人生疑。但一个出去潇洒的酒鬼和他要带回家的玩物,却不会太过显眼。
十点的钟声响起。
两人准时出门。
十九世纪的伦敦,工业革命后的空气潮湿而又辛辣。
白教堂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
深夜的街道弥漫着厚厚的雾气。
这场雾浓重而阴沉,雾是冷灰色的,十几米外就看不清人影。两排不太明亮的煤气灯被雾团包裹着,朦胧昏暗,拉长行人扭曲的影子。
一辆马车从街上缓缓驶过,骨碌碌的车轮夹杂着晃悠的嘎吱声。
“有老鼠在看我们。”
宁准贴着黎渐川的耳朵说。
黎渐川一只手抱着宁准,确保他双脚悬空,另一只手拎着警帽,晃晃悠悠地向前走,醉醺醺的脸上没有太多变化,似乎察觉不到有人在窥探。
这个时候出门的大概率可能是玩家,但也会有其他人。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一定十点出门。
两人自然地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甩在身后,拐进了隔壁的暴食街。
暴食街上有几家有名的红酒店,两人明面上的幌子就是去买点红酒。
浓雾更重了。
走到街道的三分之一,黎渐川发现前面街道的路灯都坏了,前方漆黑一片,只有寥寥几栋建筑亮着昏黄的光。
最后一盏路灯上站着一只枯瘦的乌鸦,喑哑冷异地叫着,透出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
黎渐川走进黑暗中。
宁准低声说:“你的夜视力应该很好,注意观察这条街道。魔盒游戏里的任务不是随便下达的,我们如果能活着,就会在任务里有所发现。”
他顿了顿,又说起开膛手相关的东西:“游戏里只是借鉴了开膛手杰克的部分背景,游戏里的杰克并不一定是历史上的杰克。而且,开膛手杰克并没有被抓到过。在游戏里,他会被一定程度的妖魔化……”
“康恩探长?”
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宁准的话。
前方的浓雾里出现了一盏煤气灯,一个背着挎包的报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兴奋地朝黎渐川挥手:“真的是您,康恩探长!”
他停在黎渐川面前,从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这是您要我留的今天的晚报,还以为见不到您了呢!”
这个身份认识这个报童?
黎渐川没有表现出惊异。
他晃了晃头,像是在驱散自己脸上的醉意,但全身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那名报童身上。
报童的格子衬衣湿了,在从衣袖往下滴水。
一股腥甜的气息在雾气中弥漫。
那不是水,是血。
黎渐川的呼吸放缓,他准备随时出手。
“哦,是吗……”
宁准的配音及时出现了:“早点回家小子,街上可不安全!喔,你从哪儿淘到这灯,我正缺这样一个家伙……”
黎渐川歪了歪身体,接过报纸,又醉醺醺地去看那煤气灯。
“五便士,先生,”报童脸上露出精明的笑,“这可是盏好灯呢。”
宁准从呢大衣的口袋里数出五便士,递给报童。
报童欢快地接了硬币,把煤气灯递给宁准,越过姿态暧昧的两人,跑走了。
黎渐川将手里的报纸展开,报纸上染了大片的血。
不仅是报纸上,宁准出手买下的那盏煤气灯也一直在滴血,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阴郁暗潮气息,啪嗒啪嗒的滴血声近在耳畔,像是有人跟着灯拖沓地走在身旁。
宁准抬了抬灯,照亮前面几米路。
黎渐川看见有一道蜿蜒的血迹从雾气深处延伸到他们脚下,显然是煤气灯留下的。
他和宁准对视一眼,沿着这道血迹向前走。
他们很快偏离了大街,拐进一条偏僻阴暗的小巷。
污臭的脏水在道路的坑洼缝隙间横流,有老鼠飞快地窜过,遥远的地方传来凄厉的野猫叫声,瘆人至极。
他们走了没多久,黎渐川注意到道路缝隙里流淌的脏水似乎变了颜色。
他在酸臭的浓雾中闻到了另一股气味。
宁准手里的煤气灯突然伸远了些。
他轻声问:“那是什么?”
黎渐川向前走了几步,煤气灯的光晕蓦地照亮前方的一大滩血污。
“背上我。”
宁准抱着黎渐川的肩膀转了下身,黎渐川顺势将他挪到后背上,这样更便于行动,“前面好像有脚印。”
走过这一滩血污,小巷里出现了一串血脚印。
脚印尽头,一具陌生的女性尸体被一根木桩钉在墙上。
女尸大张着嘴,尖利的木桩从她的嘴里钉进去,她的表情惊恐痛苦,却又好像带着一丝痴迷,暴突的眼珠死死盯着前方。
她浑身是血,肚子到下身被完全剖开,血淋淋的肠子垂在地上。
几团血块堆在女尸脚下,仔细看,却是一具已经被剁烂的未成形的婴儿尸体。
“嘶——!”
一道凄厉的酷似婴儿的猫叫突然传来,配合着眼前血腥惊悚的画面,宛如恐怖片的现场,令人脊背发寒。
黎渐川见过太多血腥残忍的场面,第一眼被震了一下之后,就恢复了冷静。
眼前的场景除了血腥,更多的给黎渐川的感觉却是邪肆,尤其是那根钉进女尸口中的木桩。
“检查下。”
宁准说。
黎渐川也正有此意。
他让宁准照着亮,掏出一双手套戴上,手法专业地快速检查了一下尸体。
宁准的专业也让他很快分析出了尸体的状况:“尸体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前,凶手的手法很熟练,看样子应该是先用木桩钉住了死者的嘴,让死者不能呼救,也不会立刻死亡……死者是活着看自己被解剖的。”
这句话出口,似乎让巷子里的白雾都变得阴冷无比。
黎渐川稍一用力,把女尸口中的木桩拔了出来。
宁准没有阻止黎渐川的动作:“看来凶手的力气也不小,徒手钉木桩……”
他的声音一顿。
他看到黎渐川拔出木桩,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女尸口中,摸索检查,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气里,那张冷淡的脸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你比我更适合这个游戏。”
宁准在黎渐川的耳根处笑了声。
黎渐川没理他。
他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好像是个纸团。
确认了下,黎渐川的动作变轻,小心翼翼地捏着微硬的一角,将纸团拽出来。
纸团展开,煤气灯照亮上面的英文。
傲慢街十三号、嫉妒街七号、贪婪街二十一号。
是三个地址。
“第一个是一家面包店,第二个是一家礼服店,第三家是书店。”宁准看了几眼,竟然将整张白教堂街区地图背了下来,“今晚恐怕不行了,明天巡街之前,我们一定要调查完这三家。”
今晚时间还早,怎么就不行了?
黎渐川疑惑的眼神望向宁准。
宁准尖细苍白的下颔搭在黎渐川的肩上,露出一截。
他隔着黑纱弯了弯那双桃花眼,轻笑:“你该不会以为餐桌上那几个人都是新人吧?那张桌子上,只有那个问问题的傻瓜才是新人……”
“所以他今晚就会死了。”
像是为了印证宁准的话,一声惨叫突然划破夜幕,遥遥传来。
同时,哈里男爵的声音竟然诡异地在耳畔响起:“CatkilledAndy。”
“Firstblood!”
这声音还未从耳边散去,黎渐川就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飞快低头,就看见女尸脚下那团被剁碎的血肉突然蠕动起来,慢慢变成了一个身体扭曲的婴儿。
婴儿抬起脸,模糊的五官对黎渐川露出一个冰冷的笑。
“快跑!”
宁准突然从黎渐川背上跳下来,撒丫子就往外冲。
黎渐川愣了下,心里疯狂怒吼。
你他妈不是不能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