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祖母冼桂珍的时候,金尚都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这是真正从旧时代走过来的独立女性,要强了一辈子,六十好几,快要七十岁了,依然没有和这个世界彻底和解。
与前世见过的那些口口声声耍着高明的“拳法”,实际上就是将其当做生意的所谓新时代女性不同,冼桂珍是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坚持什么,并身体力行的佼佼者。
当她在机场大厅出现,向着举牌的金尚走过来的时候,明明只是穿着老式风衣,深色边框眼镜,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大气凛然之感。
“气质”这个词,很多时候都被用烂了,用来形容那些颜值称不上帅气靓丽,只能拿比较主观,不好比较的“气质”来说事的男男女女。
但在冼桂珍身上,那股数十年养成的由内而外的风度与气场,当真不是装腔作势的“假货”模仿得出来的。
“我滴乖孙子诶,几年不见,比我都高了这么多。”
冼老夫人走近后,作势就要给金尚一个久违的拥抱,却发现已经摸不到孙子的头顶了,只好欣慰地拍了拍金尚已经显得比较壮实的肩膀,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好吧?”
“父亲最近还不错,日子过得挺充实。”
隔代亲这种事,在冼桂珍身上,依然生效,对儿子金时颇有看不惯之处,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孙子金尚,明显讨喜多了。
接过祖母拖着的行李,金尚掂量了一下,还怪沉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礼物。
“老三就是个有点小聪明,却没有魄力,担待不足的庸才……”
刚一见面,老祖母就在孙子面前,数落儿子的不是,
“但凡他有点能耐,哪里用得着一家人分居两地这么多年?”
长辈的事,金尚也不好过分掺和,只是讪笑着附和,碰到不好评价的,就“哼哼”两句应付过去。
将满满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扶着冼老夫人上车后,金尚发动汽车,驶上了机场高速。
“这边……也热闹了,连荒郊野岭的地方,也开始有不少人烟了啊。”
“到底是京城,迟早会开发到这个地方。”
“也是,首善之都,和其他城市不一样。”
金家父子的产业所在驻地,搁在二十年前,也就那么回事,现在也是越来越热闹的大都市的一部分了。
一问一答,说了不少日常琐事后,冼桂珍嘴上虽然不说,对梅杏红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很关心的,只不过,这个家的相处方式,确实和普通家庭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太过拐弯抹角了。
当年的事,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几个人相遇的时机不对。
洒脱的冼桂珍也不怎么喜欢讨论当年的事,对梅家几个兄弟,也不是很感兴趣,私底下曾经评价他们都是沉迷于“功名利禄”的俗人。
倒也不算错,梅家三兄弟,不是做大生意,当大官,就是研究高大上的学术的世故人物,家道中落的苦受了不少,如今起势了,也难免被视作没有底蕴的“暴发户”。
即便如此,冼桂珍对儿媳妇梅杏红倒没说过什么风凉话,以此来衡量的话,可见冼老夫人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现在有规定,不让问……”
“行吧,生男生女都一样。”
想查,肯定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没那个必要。
半个多小时后,金尚将车停在自家车库,早就听到动静的老边过来,帮忙拿行李,走进家门。
“父亲回来了没?”
金尚压低了声音问,老边轻轻摇头,
“刚回过电话,会议结束了,正在往回赶。”
早就决定的外经贸一个业务例会,实在是走不开,要不然,也不会让金尚去接人了。
客厅中,正在看电视的梅杏红站起身,对许久未见的婆婆冼桂珍礼貌地笑着打招呼,冼桂珍也十分和善地回应着,两人说着话,谈不上其乐融融,但也称得上和睦,不像久疏问候的婆媳那样唇枪舌剑,阴阳怪气。
快四个月的身孕了,梅杏红的肚子已经比较大了,略微有点活动不便,下午牵着两只乖巧的牧羊犬,在小区里逛了逛,稍微活动一下。
日常时间,金尚在家时间不多,金时也有时候需要外出,还好,有管家老边在家,不至于让梅杏红一个人寂寞。
还算温顺的黄耳和金标见到家里来了没见过的人,也没有吠叫,而是凑过来,记住冼老夫人的气味,就退到一边,警惕地看着几个大人说着话。
老边去帮忙整理行李,金尚则坐在一边,看着舟车劳顿,稍微有点累的祖母和母亲一边看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就在时间缓缓流逝,金尚估摸着父亲金时差不多该到了的时候,放在裤兜里的手里震动起来。
『这个时候……是谁?郝齐联,他怎么还没下班,这个时候有事找我?』
狐疑的金尚踱步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我……”
“小金,你现在有空聊聊?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接线员说你有事不在……”
“嗯,老祖母回来了,刚从机场回来。”
“那位老夫人啊……”
“您知道?”
电话里传来郝齐联稍微有点感慨的回答。
“年轻人很多都不熟悉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她可是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
“是嘛!”
寒暄了几句后,郝齐联进入正题问道:
“关于我们这边准备开一个聊天室的事,你知道了吧?”
“看到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不过,办公室的同僚,已经被吓得够呛,犹如泰山压顶啊。”
“小金,我跟你说实话,这不是针对你,而是……大势所趋吧,希望你理解。”
“言重了,郝主任,都什么年代了,市场经济已经深入人心,开门做生意,难免有竞争,这个我早就准备。”
“你……明白就好。我就怕你有情绪,我们电信作为基础运营商,肯定会维持市场秩序保证这一行健康发展,不会因为聊天室是‘亲儿子’就不讲原则地偏袒。”
“我相信。”
金尚十分坦然地回应着。
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今后“大电信”的拆分几乎是必然的,就如金尚对刘燕青所说,胡子眉毛一把抓,肯定是不行的,市场归市场,管理归管理,监督归监督,甚至,基础建设的大头,可能也会由铁塔公司接手。
各部门,各分公司,各司职,专注于本业,不要被“次要因素”干扰,是必然的趋势。
当然了,这是以后的事,现在,今夕文化必须在规则范围内,和这个庞然大物,展开正面竞争。
在许多人看来,这和唐吉坷德式的无谋之勇差不多,估计是没多少胜算的。
但是,金尚内心觉得,胜算还是挺大的,大有大的优势,小有小的玩法,在灵活性,娱乐性和社交认知上,今夕聊天有压倒性的优势。
硬实力居于下风,就只能从侧面发力了。
具体的“打法”,金尚还要仔细思量一番。
心头转过些许念头后,金尚就听见郝齐联继续说道:
“有个事,还希望你能通融一下。”
“请说。”
“关于即时通讯,群聊天室等领域,你们公司这半年注册了很多相关专利,我看了下,很多关键领域,短时间内,基本没希望绕过去,所以,我们旗下的技术部门希望购买相应的专利使用权……”
“这事简单,让人联系我们公司就行了,有疑问,直接找刘燕青,他的联系方式,您知道吧?”
“小刘?好!”
明显感觉到对面传来了松一口气的动静,金尚笑着补充道:
“郝主任,我们今夕文化是一家科技文化公司,注册专利是为了构建护城河,提升核心竞争力,但不是为了占着茅坑不拉屎,当人厌狗憎的‘专利流氓’的,只要价钱合适,授权是肯定不成问题的,敬请放心。”
“这年头,像你这样老实厚道的生意人,不多了。”
“在商场,这可不是个好评价啊。”
故作轻松地说了个笑话的金尚,和对方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一收。
作为一家有志于在互联网行业掘金的创业公司,从一开始,金尚就十分注重技术的研发,专利的注册申请与维护,尤其是被视作最核心的支柱之一的即时通讯社交领域,更是早早地将一系列前置专利拿到手。
如果是一般公司,金尚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放肯定是要放的,但是,卡多少时间,授权费要多少,肯定要说道说道。
本地运营商就没有这个必要纠缠不清了,即便金尚不同意,估计也拦不住他们,还不如卖个人情,换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互联网市场刚刚起步的时候,和各个合作者,尤其是基础运营商打好关系,是重中之重。
只不过,自家手里的筹码,被对方轻松拿过去,最后成为射向本方的利剑,金尚也是万分无奈。
『实力不够强,哪怕手里有刀剑,也不敢对真正的强者随意挥舞。』
不是金尚怂,而是现实让金尚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郝齐联承诺了会给一个公道价,可金尚是稀罕那三瓜两枣的人?
倒是口头上的,帮助今夕文化更新服务端设备,加快推进ADSL和高端网咖试点的事,让金尚的内心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
回到客厅,金尚发现母亲梅杏红回房稍作休息了,高龄产妇的危险自不必多说,多休息,适当运动,有不舒服,及早去医院是常态。
“你父亲真不像话,居然还没到。”
“这个时间点,多半会堵车。”
金尚若无其事地坐下,摸了摸凑过来套进去的黄耳和金标的脑袋,让它们安分一点,后对祖母冼桂珍说道,
“已经是第四个季度了,很多商业上的事,到了要收尾的时候,年底扎帐,盘算一年的得失,要是不尽如人意,可就麻烦了,现在还有两个多月的改善机会。”
“嗯。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是很擅长,买地置田产,收旺铺,建工坊,开矿藏,窖藏金银,其它的,就不怎么熟悉了。”
“模式变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金尚笑笑,没有继续解释,冼老夫人其实也不喜欢这方面的话题。
不过……
“看你似乎有心事,是不是遇到疑难了?”
“也不算吧……”
原本金尚是没打算和其他人商议的,不过,冼老夫人是个可信的外行,如果有业外视角分析分析,说不定能有所得。
几分钟后,听说了金尚的公司构成以及即将与本地电信展开商业竞争的事,冼桂珍略一思索,后对金尚问道:
“什么科技与文化,商机与风口,短期利益与长远归化什么的,你自己把握。只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基础运营商是担负着多重责任的复合体,你觉得他们搞这个聊天室,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将金尚给问住了。
对啊,图什么?
赚钱?
别傻了,金尚这等身兼穿越者见识和“金手指”的创业者,都做不到。
做聊天室不是不能赚钱,但是很难,尤其是现在,几乎没有可能。
从一开始,今夕聊天和绸缪中的聊天室,金尚就没打算利用它们来直接盈利,而是利用它流量入口的优势,导入到能将其变现的流量黑洞中去,最典型的就是电子商务。
本地运营商搞聊天室,既没有音乐,小说,下载器以及电子游戏提升用户粘度,也没有自己的支付渠道,更不可能做什么电商平台。
名气、功勋或者政绩?
倒是有可能,但是说不通。
砸钱搞一个除了热闹,什么都不剩下的聊天室,或者办一个模仿今夕聊天的软件,真能让上司另眼相看吗?
思来想去,金尚将视线放在了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上,似乎猛然间心头一亮,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上心头。
“排除所有不可能,最后那一个,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就极有可能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