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辞看了他们一眼,简短而清晰地说明了事情缘由:“户部巡官屈望的发妻昨晚被人刺杀,但刺杀没能成功,两名刺客被生擒活捉。今天凌晨,屈家的人将他们带进了屈府,但下午时,这两个刺客却从屈府消失了。”
燕清辞顿了顿,说道:“去查一查这两个刺客的去处,是自己逃脱、被屈府释放、还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喏!”
两位不良人领命离开,去马厩牵了两匹快马出来,翻身上马,直奔永乐坊屈府。
长安不良人一个个都是精锐,办事效率很高,况且这件事本身也不麻烦。
如果是要查刺客的来路、幕后主使者或者屈府的关系人脉等等,自然稍显困难。
但仅仅是查去处的话,他们只需要直接登门,询问屈府的管事人即可。
所以没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返了回来,并带来了问题的答案。
——刺客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谢周和燕清辞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担心刺客逃走,那样线索也就断了,才是真的麻烦。
燕清辞想了想,转身看向赵连秋,问道:“能否恳请赵爷爷写一份调令。”
赵连秋明白她的想法,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动作,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燕清辞很快反应过来,然后看向谢周,轻声道:“带钱了吗?”
谢周愣了下:“钱?”
赵连秋理所当然地说道:“贼人关在刑部大牢,便是人家的功劳,你把人调过来,不给人家使点好处怎么行?”
谢周明白过来,说道:“多少钱?”
赵连秋笑着说道:“你看着给。”
谢周犹豫了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掏了出来,“你看这些够吗?”
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一张五两的银票。
还有两块一两的碎银子。
共计二十七两。
看着这区区二十七两银子,赵连秋沉默不语。
旁边两个不良人对视一眼,各自咽了口唾沫,看向谢周的眼神略显怪异。
这年轻人看着一表人才,怎么脑袋……是有些不太灵光吧?
就连燕清辞都有些不忍直视。
赵连秋说道:“那俩刺客什么境界?”
谢周说道:“二品初期。”
赵连秋咳了两声,说道:“论功行赏,抓捕一个二品刺客的功劳大概能折到八十两赏金,如果能审出有用的东西,赏金会随之提高……他们两个人,最少也得给二百两银子。”
谢周“呃”了一声,轻声道了句歉。
他是真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只需要打点一下狱卒和牢中管事就好了。
此外,两个刺客分明是谢周抓到的啊,这功劳怎么也得有他一半吧?
现在半点功劳没捞着,反而还要多掏一笔调度的冤枉钱。
谢周觉得自己亏死了。
好在把人调过来后,这份功劳最终会落在不良人身上,也不算太亏。
燕清辞对赵连秋说道:“麻烦赵爷爷您先把钱垫上,等明天我再还过来。”
赵连秋笑着点头,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份手书,从抽屉里数了二百两的银票出来,想了想,又抽出两张面额五两的银票,这就是给下属的辛苦钱和跑腿费了。
赵连秋将手书和银票一起递给下属,笑着说道:“你们去找刑部相商,让那边也拟一份调令,把那两个刺客调到这边……现在天也晚了,就给你们一个时辰,够吗?”
两个下属咧嘴笑道:“够了够了。”
说着便抱拳告退,抓紧办事去了。
谢周、燕清辞和赵连秋就在房间里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赵连秋除了负责不良人的情报事宜,还掌管着不良人牢房,算是一个大牢头。
早些年,长安民间传有这么一句话——
赵连秋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这并不是某种夸张的修辞手法或者文学意义上的描述,而是写实的记录。
不仅如此,就连朝中权臣和京城跋扈的公子哥们听到赵连秋的名字,都会心悸三分。
因为赵连秋是刑讯官出身,年轻时曾在诏狱任职,而且是整个诏狱中手段最为残忍的酷吏。据说他的性格乖张且暴虐,落在他手中的犯人更堪比跌入了十八层地狱,没有一个不在死前对他发出诅咒。
所以谢周对赵连秋的印象,就像老人身上暗红色的袍子,充满血色。
但聊着聊着,谢周对老人的印象发生了改观,觉得老人性情也挺和蔼的,给人一种邻家老爷爷的感觉。
也不知是传闻太过夸张,还是说老人年纪大了,早已改了性子。
……
……
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戌时二刻,有马车停到府衙门口,先前离开的两个不良人各自拖着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刺客走了进来。
赵连秋接到禀告,起身笑着说道:“人带来了,走吧,去刑讯室。”
谢周和燕清辞跟上老人的脚步,走进演武场地下,来到牢房外的刑讯室。
前方便是凶名赫赫的不良人监牢。
监牢位于地下三丈左右,视线内一片昏暗,亮着微弱的火光,周围环境晦暗且潮湿,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发霉了的腐味,地面上似乎流满了鲜血,又像是干涸的糖水,踩在上面有种轻微的粘稠感。
向里面望去,能看到大部分牢房里都关押着犯人。这些人或躺在稻草上,或蜷缩在角落,但无一例外都是目光呆滞,表情麻木,犹如失去了独立意识的行尸走肉。
哗啦哗啦!
某个牢房中的罪犯看到有人走来,忽然发疯了一般,起身奔到铁窗边上,用力拍打着铁栏,带动着身上的铁索哗啦作响,表情狰狞,言语急促,叫喊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赵连秋面无表情,扭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一个狱卒。
那狱卒低头道了声歉,眼中凶光大作。
随即抽出狱棍,大步上前,打开那间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咚!咚!咚!
牢中传来棍棒打在身上的闷声。
那犯人的喊叫声变成了惨叫声,然后变成求饶声,很快变得低微,直至消失不见。
狱卒锁上牢房,把狱棍别在身后,凶狠的眼神重新归于平静。
赵连秋没有说话,至于那犯人是被打昏了还是打死了,赵连秋懒得多问,也不会在乎。
几个不良人包括燕清辞在内,都没什么表情变化,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
谢周却看得触目惊心,他手上也染过鲜血,但像这种“折磨”还是第一次见。
就像传闻中一样,不良人大牢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它会磨灭一个人的求生欲,将一个正常人活活的逼成疯子。
那诏狱呢?
都说诏狱比不良人大牢更加可怕的存在,又是何等恐怖?
此间犯人,未免太惨了一些。
怜悯的念头刚一生起,谢周就发现自己着了相,很快调整心态,收起了这种多余的情绪。
能被关进不良人大牢,可想而知这些人做过多少恶事,怜悯他们……谁去怜悯那些被他们害过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