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转过头去,他早就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只是本来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对方要听,那就听吧。
来人正是方兰,她迎着四个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这条路是我回我屋子的必经之路。”
比起她的道歉,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举足轻重。
宋不屈不解地挠着脸,他没听懂这话的含义,只是嘴硬不肯说出来,显得好像自己很文盲的样子,但是赵龙和崔风已经迅速明白了方兰的语意。
两人异口同声道:“孩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非常惊讶,宋不屈疑惑地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孩子?”
方兰耐心地解释道:“羊羔跪乳,是指小羊会跪下喝奶;乌鸦反哺,是指当乌鸦年老,不能再去寻觅食物的时候,年纪小的乌鸦会反哺食物给它。
“在古代,这两种动物都是孝顺父母的典范。”
她理了理鬓边凌乱的头发,冲众人歉然微笑:“当然,我不能保证这一定是对的。但这两种动物之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联系。”
宋不屈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羊羔颠了颠,他显然并不相信:“……你是说它是我的孩子?拜托,我虽然很喜欢它,但是我和它有物种隔离OK?”
小羊羔被他抱着,一点也不挣扎,反而亲近地“咩”了一声。
崔风和赵龙的房主都是乌鸦,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绕着自己飞的毛茸茸的小乌鸦,神色都变得很复杂。
方兰将宋不屈的满脸不服气看在眼里,她平和地道:“人当然生不出动物。我指的是,我们在这个副本中扮演的角色。”
荆白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从方兰揭晓谜底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副本中方方面面的暗示,都告诉他们,羊羔和乌鸦是一个阵营,小兽和大鸟是一个阵营。
如果羊羔和乌鸦代表的是孝顺的孩子,那么小兽和大鸟,显然就是不孝顺的。
他们的共同点是都要求房客,也就是“父母”修房子。
“不孝子”送的砖更多,相比之下,张闵、窦松、小诗这几个人的衰老速度也更快。
“孝子”送的砖更少,但荆白、赵龙他们几个人在自己本身年龄的基础上,也出现了衰老的表现。
但是送的砖多的,吃得也好,用红布篮子装着;送砖少的,吃得也差,用黑布篮子装着。
除了填饱肚子,食物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寓意?
在两个阵营分明之后,荆白反而更想不通了。
如果食物是用来填饱肚子的,那“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多;“不孝子”阵营的就该送得少,这样才符合他们各自的立场。
但现在实际情况是反过来的。
那么,食物的作用也是反过来的吗?这些房主送来的食物除了让他们维生,也会同样使他们变老?
这就是荆白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
他特地留下了中午的一半食物,也是为了这个。
不过有了方兰提供的信息,至少眼前的线索变得更加明晰。
几人梳理了一阵,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好各怀心事地离开。
赵龙走之前给荆白递了个眼色,荆白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晚上的计划不变。
天黑之前,荆白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羊应该是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了他很久,隔着老远,荆白就听见了它急切的“咩咩咩——”的声音,还有哒哒的脚步声。
它竟然还会跑出来迎接?
知道它在副本中扮演自己“孩子”的角色,荆白多少觉得有些微妙。
他弯下腰摸了摸小羊的头,得到一连串亲热的舔舔,手都抖了一下,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僵硬地悬在空中。
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食物,是两个黄澄澄的粘豆包,配了一碗很稀的米粥。
豆包的味道很香,荆白中午吃的那一个窝头早就已经消化了,此时腹中的空虚感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没有见到食物之前还好,看到食物却吃不到,感觉就更难受了。
荆白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食物,他最后只把那碗清水一样的粥几口喝了下去,粘豆包则原样包了起来。
他打包时,小羊就在一边不作声地瞧着,像白天一样,它很安静,也没有强迫荆白必须吃完。
荆白瞥了它一眼,也像白天一样,将粘豆包拿到它鼻子前面晃了晃。
小羊那湿漉漉的鼻尖凑到近前嗅了嗅,仿佛能闻见食物的香味。
荆白双目灼灼地盯着它,小羊乌黑的眼珠也静静地看着荆白。
它始终没有张口去触碰食物。
荆白在那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动物除了本能以外,还有可以表达感情的“眼神”,但这只羊的确让他感觉到了那种温顺到近乎可怜的情绪。
它就这样凝视了荆白一会儿,最后默默将头别到一边,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
荆白没有勉强它,将粘豆包收了起来,和之前的窝头放在一起。
小羊却没有离开,荆白坐在餐桌旁,它就蹲在荆白脚边,好像格外舍不得荆白似的。
荆白也发现它今天格外粘人,见它不走,就变心不在焉地揉了几把羊羔背上柔软的白毛,心中却觉得自己好像始终想漏了什么关节。
如果说他们和动物们表面上“房主”和“房客”的关系,还有必要存在一个“中间人”,那么对于他们真正的角色,“父母”和“孩子”之间,中间人存在的必要是什么?
眼前的一切仿佛清楚了一些,却又好像还是隔着一层雾,荆白想不明白,
他自顾自想着事情,小羊就安静地依偎在他脚边,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屋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
荆白抬头看向窗外,果然,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自从进了副本,这里的天气一直是晴朗的,夜里也不例外。
天已经黑透了,夜空像一层深蓝色的幕布,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颗星星,一轮明月朗照在上空,洒下如梦似幻的清辉,让这夜晚也不显得很昏暗。
荆白看向门口,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不多时,门口笃笃笃地响了三声,荆白拍了拍小羊,让它从自己脚边走开,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隔着门板低声问:“谁?”
外面稳重的男声道:“是我。”
这声音一听就是赵龙,他如约前来,看来是真的主意已定。
他甚至还不知道荆白今晚的计划,竟然也就这样来了。
对言出必行的人,荆白向来是尊重的。他打开门,赵龙站在门外,除了他寸步不离的小乌鸦,他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荆白皱起眉:“方兰?”
赵龙尴尬地道:“路上遇见的……”
事实上方兰更像是知道他们有计划,故意站在集合的地方等的,那里是差不多就是各个木屋之间的路□□汇处,去哪儿都很难不路过。
赵龙被方兰遇到之后,不知道她的用意,便只说自己是出来散步消食,还故意在外面绕了几圈,但是方兰始终不走。
赵龙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着急起来,他担心耽误荆白的时间。
方兰跟着他转了几圈,便说走够了。
赵龙原本松了口气,以为她要回去,方兰却压根没往自己木屋的方向走,径直朝着荆白木屋的方向去了。
赵龙:“……”
赵龙没奈何,只好跟在她身后,方兰在他前面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微笑着道:“下午那会就感觉你们晚上有计划,我能一起去吗?”
她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拒绝她不成?
赵龙见瞒不住,只好叹了口气:“等到了看路玄怎么说吧。”
因此荆白打开门,就同时看到了两个人。
方兰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虽然还是那身工装,头发却已经梳得一丝不苟,看着不像下午那样憔悴疲惫。
面对荆白审视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道:“我是来征求合作的,不是来耍无赖和结仇的。如果你们的计划真不方便带上第三人,我也可以现在回去。”
赵龙和她在木屋周边散了半小时的步,现在已经没脾气了,只摇头表示自己不发表意见,等荆白的决断。
方兰话虽说得客气,神态却十分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荆白拒绝她。
眼前的青年站在木屋中,抱着双臂,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
木屋暖黄的光线从背后照到他脸上,也未能让他的神色显出丝毫缓和,反而多出一种金属般沉静冷硬的质感。
方兰强作镇定,任由那锐利的目光沉默地打量着自己,直到他缓缓开口,提出自己的条件:“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年龄。”
饶是方兰这样的聪明人,清秀的面容上,表情也禁不住空白了一瞬:“……啊?”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从赵龙脸上一扫而过,控诉地看向荆白:“你有年龄歧视?可是——”
赵龙看上去可比她年纪大多了!
莫名中枪的赵龙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你就直说你真实的年龄吧,有用。”
方兰疑惑地看向荆白,荆白确认道:“嗯,和今晚计划有关。”
方兰也不啰嗦,痛快地道:“36。”
这下不止赵龙,连荆白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刚进副本时,他看方兰的脸,判断她不超过三十岁!
方兰似乎习惯了这种目光,微笑道:“没错,这是我的真实年龄。好了,现在能告诉我,我们今晚要做什么了吗?”
荆白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