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荆白身上。
担忧的、怀疑的、期盼的……
破局的办法是荆白想的,他也没有藏私,但是他提出的思路完全超乎了众人平时过副本的经验。
赵龙目光复杂地看着“中间人”,身材矮小的男人脸上挂着笑,慢条斯理地走到了荆白的5号地。
他看上去兴致盎然,像是要围观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但下一刻,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里动向的众人同时睁大了眼睛——沉不住气如宋不屈,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自从中间人走进了荆白的地,那里连人带羊——甚至包括刚走进去的中间人,都消失了!
赵龙和崔风面面相觑,两个人的面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荆白当时提出的破局的办法,是给“房主”喂食。
早上集合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决定采用的方法告诉了赵龙等人,当时宋不屈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说法也算有理有据:“不对吧?就算你前面的分析都有道理,但是我也喂过我的羊……它根本不吃东西!”
这一点荆白当然是知道的,他昨天就在怀疑食物的问题,还特地拿食物试探了它两次。
它每次都坚定地拒绝了喂食。
荆白一度以为是自己找错了方向,但是他想了考虑,他又觉得这应该是唯一的解法。
如果不能实现,不一定是方向错了,也有可能是欠缺必要条件。
直到想到“中间人”的身份,荆白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他把“中间人”这个条件考虑掉了!
“中间人”甚至没有给自己起名字,他给自己的代称就是他的身份。
而他的存在,起到的作用其实也很简单,他对告诉众人的是,他的任务就是加强房主和房客之间的沟通。
但是几天下来,荆白等人只见到他站在房主的立场上办事,包括监督他们修房子、不让他们泄露各自房子的进度。
这些条件都是对房主有利的,荆白着意观察了几天,通过凤琴杀了房主、小诗昨天和大鸟竞速的事情,他才终于确信,其实这些动物和他们这些房客一样,都受着“中间人”规矩的约束。
他们同样不能违规,否则也会受到惩罚。
只是房主的优势在于,他们都知道副本中的规则究竟是什么,而刚进入副本的房客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也就是这样,才导致进入副本以后,他们都被这些“孝子”成功地换寿了。
荆白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错,唯一欠缺的东西,就是中间人对“房主”的约束!
昨天两次让小羊吃东西,白天时它送午餐来的时候,当时荆白只是递出了食物,并没有开口要求它;而晚餐时,他们已经下了山,中间人不在。
因此,荆白认为,解法应该还是要让房主吃掉它送来的东西,但前提是,必须在中间人的监督下。
如果中间人不主动过来,那就邀请他!
他最开始告诉赵龙和方兰时,两个人都很反对这个计划。因为对他们来说,或者说,对于一般过副本的人来说,让这种不是人的东西主动参与副本中的破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很难想象,荆白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赵龙只当他年轻气盛,还语重心长地劝他:“我们都很信任你的实力,但是副本中的这些不是人的东西,不是随便能利用的……”
他也是过了好几个副本的人,见过不少人和鬼怪谈条件,最后却枉送性命。
荆白道:“如果此路不通,说明这个副本是个死局。”
但是真正的死局,应该是像他上个副本,昌西村的丰收祭那样的。
有了污染的概念之后,荆白才意识到丰收祭这个副本,村外的环境和村内天差地别,根本就是两条线。当时身在局中,竟没有感觉出来,回头去看,才感觉到实在诡异。
如果不是他和柏易合作还算默契,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各自发现了副本的关键点,等关键道具匕首彻底变成鼓槌,丰收祭这个副本就是个彻底的死局。
在那之后,对于副本的运作,荆白隐约摸到了点苗头,至少目前,在这个副本里,从中间人对规则的执行,到人与动物换寿,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心要将“中间人”利用起来。
赵龙和方兰虽然反对,却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崔风和宋不屈更是觉得他异想天开,只是对着荆白平静冷漠的目光,又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只好任他作为。
荆白叫来中间人时,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前,他绝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畏惧放弃尝试。
他这次特地没有叫工头,而是直呼了“中间人”这个名字。
因为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监督他们盖房子的工头,而是可以约束“孩子”的中间人。
小诗早上的经历也验证了他的猜想,如果想要破局,首要的是抓住自己真正的身份。
在“房客”和“工人”的身份下,他们这群人是没有主动权的。
只有作为这些动物的“父母”,才能反客为主。
而且这层关系,恐怕也脱离不了中间人的监督。
否则,在他要求小羊吃东西的时候,这只羊就应该已经开始吃了。
中间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当他站在荆白和羊之间时,荆白敏锐地发现,周遭的人忽然都消失了。
早上的砖块早就已经搭完了,手上没拿着砖的荆白,显然是被中间人拉进了这个空间。
这应该就是最后阶段了。
荆白定了定神,他发现身边的羊也很紧张,正在用蹄子不住刨地,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荆白谨慎地看着中间人,中间人却浑不在意,见荆白盯着他,黄皮寡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堆满褶子的笑容:“叫我来有什么事?”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是不怀好意的,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顶着他挑猪肉似的眼神,荆白镇定自若,指了指脚下的篮子和羊:“打扰您了,但是家里的崽子挑食,好好的东西竟然不肯吃。”
他说着还笑了笑:“这都是省下来的口粮,我特地让您来教育教育他,您别见怪,我是当爸爸的人,多少有点操心。”
中间人对荆白点了点头,他满脸感慨,接着荆白的话道:“爱子之心,我能理解。”
但等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羊,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他看着篮子里的各色食物,嘴角下撇,神色变得阴沉,一瞬间的情绪转变堪称翻脸无情。
双目盯着小羊,中间人一字一句地道:“任何条件下,都不能、糟蹋、粮食!”
小羊毛茸茸的身体颤抖起来,对于中间人的怒火,它似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像只普通的羊羔一般,哆哆嗦嗦地“咩”了一声。
它抬头看着荆白,乌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充满了泪水,似在哀求。
荆白神色不动,只冲它点了点头,权当作别。
中间人见它挪不动步子,铁面无私地道:“快些,吃饭拖拖拉拉的可不是好习惯!”
随着他这句话,小羊哀鸣一声,笃笃走到放食物的篮子面前,低头吃了起来。
荆白看着它在粘豆包上咬了两口,眼前这座已经盖好了大半的房子砖瓦房,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摧毁,竟然剧烈地震荡起来!
原本看上去坚固无比的围墙,转眼就出现了几条又宽又黑的裂纹,顶部的砖块也开始往下掉落,最后成片成片地垮塌。
那些砖块根本没落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荆白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松,他握了握拳头,感觉消失已久的力量,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而羊从开始吃东西,就再也没抬过头。
在中间人的目光下,它不停歇地吃着,体型也在飞速变化,先是变成了一只几乎到他腰那么高的、高大健硕的公羊。
但是很快,它的皮毛逐渐就从鲜亮变得暗淡,健硕的肌肉开始松垮,眼睛也从清澈变得浑浊。
它老了。
这一幕的变化实在神奇,荆白几乎移不开眼睛,等篮子变得空荡荡,年老的山羊再次抬起眼睛,那眼睛还是像刚才一样黑,眼神却变得疲倦昏沉。
荆白移开目光,看向之前房子所在的位置。
那里已经没有房子了,甚至连废墟也说不上。
原本建好房子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坑,呈椭圆形,看那开口,像个又大又深的瓦罐,又像一只张开的大嘴。
年老的山羊似乎并不关心两人,它转过身,慢腾腾地朝着那黑洞般的深坑走去。
荆白看着羊,中间人却转过来看着荆白,他的眼神有如实质,荆白终于也不能无视了,转头敷衍地冲他假笑了一下:“您看我做什么?”
中间人瞥了一眼将要走到深坑边缘的羊,笑了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好奇。”
荆白目送着那只羊在漆黑的深坑边停了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也不知道那深坑究竟有多深,荆白这个距离,竟没听见一丝它落地的声响。
而山羊跳进去之后,荆白眼看着那深坑飞速收拢,变窄,最后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地面上又变回了盖房子之前的一片平整,仿佛那个大嘴似的深坑没有出现过一般。
直到深坑消失,荆白才接了中间人的话:“我怎么了?”
中间人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俊秀侧脸,正如他所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一直以来,羊都是最受欢迎的房主!
哪怕知道了真相,不少人也是舍不得它的,当着他的面和羊痛哭流涕深情告别的更是多如牛毛。
像荆白这么冷酷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好奇地问:“你不喜欢羊吗?”
荆白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没有一丝波动:“它和我只能活一个。”
而且,这只羊,作为所谓的“孝子”,它换寿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软过。
养了乌鸦和羊的人因为他们更乖巧,和人的联系更亲密,多少会失去警惕心,但是“孝子”和“不孝子”,其实都是会换寿的。
这个副本的设定其实就是很公平的,孝子换的寿少,给出的餐食也少,荆白要攒三顿饭的量,这才将将换光这只羊的寿命。
也就是说,他这种“孝子”阵营的人,在自己的寿被换光之前,必须提前一天知道真相,否则即使知道了该怎么做,用来喂“孝子”的餐食也是不够的。
但是如果他猜得不错,像小诗这种“不孝子”阵营的人,只要攒一顿饭,就能出去了。
虽然小诗等人的寿会比她们提前一天换光,但他们的反应时间原本也要多出一天,两个阵营综合来看,其实是公平的。
所谓的“孝子”和“不孝子”,只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他们都是来换寿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荆白昨夜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自然没有什么伤感之情。
中间人这下倒真饶有兴趣起来,他盯着荆白看,荆白心里却只想着怎么能出塔,见他盯了半天,还没有给出出口的意思,便问:“出口呢?”
房主死了,房子塌了,建筑工程自然不复存在。
这副本到这就应该结束了,但荆白还被留在中间人的这个空间里,举目四望,只有周围的一片平地,看不出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也只能问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中间人了。
中间人却不慌不忙地道:“别急着走啊,来玩个游戏吧?”
荆白心中冷笑,他已经完成了副本的所有条件,难不成中间人还能不放他走?
他很确定副本里肯定有关于鬼怪的制约机制,不然在试炼副本里,洋娃娃恨毒了他,如果有办法把他扣留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
“塔”也说过,只要完成了副本,就能出去。
见荆白神色冰冷,中间人笑道:“你不会吃亏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件礼物;要是你输了,无非两手空空地走,和现在一样。”
话到这份上,荆白也不再假笑和他装客气了。
他抱起双臂,冷冷地问:“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