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不敢掉以轻心,将空白的绢面一一摸了过去。细细检查过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捻了一下手指:手感略显粗糙,但无疑还是正常绢面的质感。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呼”的一声,一阵寒意迎面袭来,雕花木门也跟着“嘎吱”响了一声。
荆白眉头一皱,几步从屏风里绕了出去查看情况。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门扇在轻轻摇晃。
原来是“他”方才进屋时没有关门,荆白后来忙着检查房间,也没管它,现在起了冷风,就吹动了敞开的门扇。
荆白去关门时先将院子扫了一眼,见空地上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轻轻将房门合上。
关门时的气流刮过脖子,像谁在身后吹了口气,凉飕飕的。
荆白在外面走了多久,就挨了多久的冻。只是之前身体被控制,精神高度紧张,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直到这阵寒风灌进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浑身冰冷了。
屋里没什么摆设,但里间那个发黄的衣柜比荆白都高,这么大的柜子,总不能没有换洗衣服吧?
荆白打开一瞧,果然,里面挂着一件紫色袄子,两件加了棉的白色里衣,一条黑色棉裤。
准确地说,这是一套衣服,和荆白现在身上穿的这套一模一样。
荆白摸了摸紫棉衣的质地,衣柜里挂的这件也和他身上穿的一样,外层洗得发白,棉絮都发硬板结,并不保暖。
想到郝阳刚被管家升级之后身上穿的蓝棉衣,颜色鲜亮,质地也是肉眼可见地柔软,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想来这就是规则之一了,他们这个层级的仆人没有好衣服穿,只能穿冷冰冰的紫棉衣。
——现在能看出来的,只有衣服的差别,但副本这才刚刚开始。
对低层级的人来说,最基础的衣、食、住、行肯定都有影响。
出副本的办法,难道就是不断往上升级?
这算是个思路,不过现在谈这些都为时过早。
这个副本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无论进门后闻到肉汤的香味,还是天黑后他的身体莫名其妙被人控制,抑或是衣服的颜色代表的等级,相互之间都看不出关联。
最麻烦的是,天黑之前,他还和郝阳刚和卫宁分了路。
一个人行动虽然清静,也让他失去了其他人的参照。直到现在为止,荆白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今天行动时无意间中了招,还是所有人都在天黑之后遭遇了同样的状况,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罕见了。
如果真的是无意中触犯了规则……
寒风刮过窗棂,留下尖锐的呼啸,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待风声稍静,还能听到外面大雪飘落,轻微的簌簌声。
凛冽的风雪中,这间小屋就像一个孤岛。
荆白无表情地合上了衣柜门。
这个副本再难,他也没有死在这里的打算。如果今晚注定要有什么发生在他身上,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他将房间检查得格外仔细。
床也只是普通的木架子床,他把床褥一一翻过,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无。床底很黑,他把桌上的油灯取来照了一下,果然也是空的。
毕竟是要住的房间,没东西总比有东西好。
想到这里,荆白心里放松了一些。
窗外,夜渐渐深了。屋里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是有的,荆白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准备休息。
今天才进来第一天,明天遇到的情势只会更加复杂。如果因为担心中招就整夜熬着,明天恐怕更不好过。
睡下之前,他在房内巡视了一圈,确认一切正常,门窗也都关好了,才吹灭了外间的两盏油灯。
里间还有一盏油灯,就放在窗台附近,用于里间的照明。
荆白看了看灯油,发现和外间的一样,都是满的,应该够烧一段时间。考虑到晚上不能没有照明,之后几天也未必有机会补充灯油,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油灯吹灭了。
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却没有变成完全的黑,应该是下雪的缘故。隔着窗纸,也能看见窗外是微微发亮的。
这点光线倒不至于影响睡眠,何况他睡眠质量向来很好。
荆白上床躺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他平时虽然谨慎,但也不至于这样如履薄冰,但在这个房间里,他心里那根弦好像一直绷着似的,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他和衣躺下,被子不算很厚,但加上棉衣就足够暖和了。
他闭上眼睛,排空脑中的思绪,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眠。正在将睡未睡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很近,沙沙的,像春蚕吃桑叶的声响,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
荆白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更没有作声,专心致志地听着,在心里估算着那响动和他的距离。
并不远,但也不是近在咫尺……
那声音偶有停顿,但距离却一直没有变近,也没有消失。
荆白默默听了一息,在黑暗中,他静悄悄地坐起身来,穿上鞋,无声地走向声音的来处。
不是别处,正是那一张有着大片空白的绢面屏风。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却没有停止。
荆白屏气凝神,走到屏风前。借着窗外的微光,他终于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沙沙的声音,不是虫豸在爬动,而是用毛笔写字的声音!
那字样也不知道如何出现的,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空中甚至也没有笔,但是黑色的字样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的绢布上,还伴随着落笔的声音。
它写得很快,字体更是潦草,笔画之间相互黏连着,好像很着急似的。
荆白离屏风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雪地映照过来的光线原本就不甚明亮,再被窗纸过滤一遍,更是所剩不多。屏风上的字还是黑色的,他实在是看不清。
荆白想起窗台上还有个油灯,他走过去,拿一旁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想借着这光看清楚屏风上的字样。
然而,就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
落笔的声音消失了,甚至连荆白方才看不清的几行字都不见踪影!
屏风上能看见的,依旧只有寥落的山水和孤独的渔夫,还有大片大片的留白。
荆白愣了一下,他反应极快,拿着油灯走到屏风前,一手照着绢布,一手在方才看见写字的地方细细摩挲。
可绢布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是雪白干净的。别说字样了,连丁点笔墨的湿痕都没留下。
荆白对着眼前的留白静了片刻,忽然轻轻吹了口气,油灯应声熄灭。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时,那熟悉的、落笔的沙沙声竟又响了起来!
果然如此。
荆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将脸凑近屏风,直到鼻尖都几乎要碰到绢布上,鼻端的空气中亦充满了奇异的墨香气味,也仍是看不清屏风上的字。
房间里的光线还是太暗了。
如果只能依赖自然光,难道要等到天亮?
可是……天亮以后,这些文字还在吗?
荆白有种感觉,这些文字恐怕在白天也是看不见的。但现在的光线,即使他凑得这么近,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墨痕。哪怕再多一点点光亮,或许就能看清了……
等等。
荆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除了油灯,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光源!
他没多犹豫,立刻走到门口处,摸索着从钉子上把灯笼取了下来。
取灯笼时,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的,这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灯笼的亮光和油灯的亮光有什么区别吗,甚至它也是需要火折子来点燃的……
沙沙的写字声还在继续,荆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咬牙将灯笼点亮。
蜡烛的亮光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又变得显眼起来。荆白这次有意放慢了动作,所以听得很清楚。
他擦亮火折子的时候,落笔声是停了一瞬的;可当灯笼点亮时,沙沙声却又响了起来。
灯笼的光和油灯的光竟然真的不一样!
荆白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盯着手里的灯笼,里面的白蜡烛映出一团暖光。
他盯着这团光多看了几眼,除了光线比油灯暗些,实在看不出区别,便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走回屏风背面。
这时落笔声已经停止了,那看不见的人好像已经写完了所有内容。
写字的声音消失让荆白心中紧迫感更甚,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照着雪白的绢面,凝视着上面淋漓的墨迹。
字迹潦草难认,甚至还大小不一,荆白看得十分吃力,只好一边努力辨认,一边在心中默读。
方入府,蓑衣郎。
衣不暖,食不香。
坐船上,湖中荡。
勤打捞,劳作忙。
叮叮当,心不慌。
得重赏,喝香汤。
搅一搅,喝光光。
穿新衣,入内堂。
高高坐,无忧惶。
这似乎是一段歌谣,念上去琅琅上口。只是字迹很不整齐,上面有的字大,有的字小。
荆白对比了整段话,最大的两个字是“香汤”,上面甚至还重重画了个圈,应该是表示强调的意思。
香、汤。
是指他们入府以来闻到的那股肉香味吗?
荆白把脑海中将这段话整理了一遍,听上去,这像是个有情节递进的故事。
刚入府的“蓑衣郎”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因为勤奋劳作,得到了“奖赏”,喝到了“香汤”,穿上了新衣裳,还进了“内堂”,从此高坐内堂,再无忧惶。
这算什么,一个古代的励志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蓑衣郎”又是谁?
从进府以来,在偌大的府邸里走了半天,除了管家,他一个人都没遇到过,更别提什么“蓑衣郎”了。
可如果这东西和他全无关联,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屏风上。
难不成,“蓑衣郎”是这个房间的前主人?
“砰!”
荆白猛地抬头看去,双目如电,警惕地盯着传来声音的窗台。紧接着,他听见了呜呜的、鬼哭似的凄厉啸叫,这才略微放缓了心神。
原来是呼啸的寒风猛地撞上了窗棂,窗纸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却挡不住彻骨的寒意,灯笼里的烛光也就随之飘飘摇摇。
荆白连忙用手护住灯笼口挡风,烛光在灯笼中颤颤巍巍地晃了半天,到底稳住了,没有熄灭。
荆白松了口气,他还想再研究一下这段话,再抬起灯笼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空白!
所有的墨痕都消失了。
绢面洁白如初,仿佛那些潦草的字迹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