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身前一个鲜血吐满了全身,脸上血色尽失,早已闭上双眼魂归天国的年轻人,名叫鄚正言,乃是他的堂孙子。
莫子布这一支人,祖父鄚玖极为高寿,又四十五岁才有了鄚天赐,而鄚天赐又是四十八岁才有了莫子布。
所以导致到莫子布这,辈分奇高无比,现在河仙活跃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鄚家小辈,基本都是他孙子辈的。
战死的鄚正言是鄚玖三弟这一支的后人。
是莫子布嫡亲堂兄鄚子征的孙子。
幼时还经常跟莫子布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入了军中都没好好说几句话,再见面就是天人相隔了。
听着远处的痛苦的呻吟声,莫子布强迫自己自己硬起心肠,将鄚正言睁大的双眼轻轻合上,随后走到了另一边。
这间屋子里面,全是重伤濒死或者已经战殁的士兵。
正在痛苦的低低呻吟者,是一个潮州魏家的儿郎,他的肚子被郑军骑兵的马枪刺中,肠子流了一地。
这情况在后世只要救治及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在此时,就是无解的致命伤。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这位名叫魏阿狗的年轻人就开始高热不退,伤口红肿化脓,几度昏迷过去。
莫子布紧紧握住了他满是汗水又热烘烘的手。
魏阿狗看到莫子布过来,没等莫子布问,他就挣扎着,急切的说道:
“龙头,我下南洋时,是阿嫲典当三亩田骨凑得路费,至今尚未还清,没了田骨,阿嫲老了就要挨饿了。”
人世间,唯有亲情最是动人。
莫子布握着魏阿狗的手,猛地点了点头,“你此战奋勇杀敌,毙杀敌军三人,赏赐和抚...应有十八两银子,刚好购买三亩田骨田皮都有的地。
我再补贴一点,让魏阿公命人到潮州买十亩地给你阿嫲,使她老人家三顿都有白粥喝。”
魏阿狗脸上露出了笑容不再言语,此时的潮州地狭人多,十亩地就是不小的产业了,三顿都能喝上白粥,日子要算是很不错的那种。
莫子布拍了拍他的手,往下一人走去,转身刚走几步,就听到一直在木板床边伺候的魏阿狗兄长,传来了惊叫和哭泣。
强忍着没有回头,莫子布继续向前走,躺在这里气若游丝的,是一个陈家的红袄银刀兵。
他被郑军火铳击中了脖子,估计是气管遭到了破坏,一直漏气吸不上气加上大出血,也快不行了。
“五表叔,阿荣我这辈子是回不去廉州了,翌日你于南洋称王,一定记得把我和老豆送回廉州,葬在东山寺边我家那十五亩地里。”
莫子布的外祖父陈上川昔年在大明时就有生员功名,陈家在雷州吴川县和临近的廉州合浦一带是大族,族中资产不少。
这位红袄银刀兵就是陈上川的亲族出身,所以按辈分还得叫莫子布一声表叔。
当年南下时,他们家在廉州东山寺附近有最上等的良田十五亩,几代人心心念念都忘不了。
莫子布俯下身,凑到阿荣的耳边轻声说道:“表叔不但要在南洋称王,以后还要像洪武大帝那样打回去。”
“能行吗?”气若游丝的阿荣猛然一惊,脸上带着几分喜悦的表情,人甚至一下就坐了起来。
莫子布肯定的点了点头,“能行,肯定能行,到时候表叔把你们家的地都拿回来交给二郎他们。
还要给你风光大葬,按廉州知府的官位下葬。
宗祠里面,你的神位在本辈人排第一。”
“那....,那挺...挺好!”
阿荣嘿嘿一笑,缓缓往后靠到了莫子布的肩膀上,只等喉咙中发出了漏气一样的声音,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一路行来,这四面漏风的小帐篷中挤满了人,他们看着莫子布一个一个的走过去,把一个一个的人都安排好,每个人的籍贯、要求都记在了小本上。
伤兵轻伤者尽力给药,重伤残疾者愿意去河仙的就安排去河仙,不愿意去的就在会安每月领钱。
不管他是魏家的潮勇还是会安的明香人,亦或者是李献文的海盗都一视同仁。
黑压压的人群跟着莫子布,他们没有过多的说话,气氛哀伤而沉闷。
他们也没有对莫子布大声赞扬,说什么龙头干得好,命卖给你了之类的。
但同时,他们在心里也是有一杆称的,什么样的人值得跟,他们心里有数。
莫子布也没有多少成就感,对他来说,这都是他这龙头该做的事。
他深知一支军队,只有把后勤保障做好了,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荣誉感还是精气神这些关乎战斗力的因素,才有可能提的上去。
临近傍晚,重伤者大量去世,昆仑山堂合计战殁、伤重而亡士兵二十七人,重伤能活者十人,数百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伤。
可见以一敌十,哪怕是有备而来,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莫子布为阵亡的士兵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所有人都就地火化,然后登记在册,随后便转变神态,大手一挥。
“好酒好菜,大鱼大肉给我使劲上!今日得胜,每人先记一功,赏银二两!”
军队嘛,有同袍阵亡是经常的事,对待这个问题,要庄重严肃,但又不能让悲伤的气氛过长时间持续。
乐,打胜了大乐特乐,尽情享受才是关键的,必须要营造出这样的气氛。
欢呼声骤然而起,顿时冲淡了这淡淡的哀伤气氛,悼念同袍之后,新的生活还将更加美好。
只不过,莫子布说是好酒好菜,但必然酒是很少的,他还特意命陈光耀带河仙兵去数里外警戒。
郑军虽然丧胆而走,但他们有骑兵,还是要防着一二。
菜大多也是咸鱼咸肉,唯一的新鲜肉,就是大量被打死打伤的战马、骡驴等,多盐多生姜大蒜香茅草,味道还是不错的。
至于莫子布,他进了荣市城。
阮陀求终于知道他这什么保国安民大将军,在莫子布这不怎么值钱了,于是亲自到荣市北门迎接。
而莫子布也早就没了几个时辰前冷笑阮陀求架子不小的冷漠,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身材瘦小的阮陀求双手。
“吾在顺化,就听得黄公爷与鯑爷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豪之后。”
阮陀求也大喜,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鯑爷就是阮陀求的父亲阮有求,这家伙是海阳也就是后世海防附近的渔霸出身,江湖上的外号就叫鯑爷。
莫子布与阮陀求手拉着手走进了荣市城,随后便是简单的酒水宴席。
及至推杯换盏数轮之后,莫子布也不含糊,直接说道:
“不瞒阮公,吾非广南之臣,今为大义而来,但注定不能久留,阮公将欲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