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罗塞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黑色的雨天。
但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一名警察,约翰.罗塞蒂在今天根据报案来到这处偏僻的乡下,在一间老屋中发现了貌似是相互残杀而死的三位男性,以及半个身体埋在土中的一具无名女尸。
三位男性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便被留在当地警署,由家人认领回去。
而那具无名女尸,则由从市局派下来的约翰等人带离小镇,交由市中的尸检中心进行解剖分析,找出死因。
——说起来,这具女尸颇为怪异。
她的DNA在警局的联络网中无法匹配出结果。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老屋中的凶杀案目前还没有得出凶手,约翰等人根据上级指令,预备在今天把女尸移交验尸中心。
看看能不能根据女尸的死亡方式,推断出凶杀案的真相。
然而回程途中,路遇暴雨,道路阻塞。
无奈之下,约翰只能先把警车停在附近唯一的旅馆旁,和同事们一起进入旅馆,等待路通的消息。
“我保证她会完好无损的送去验尸房,”男人站在窗前,眼神微沉:“但是现在的雨太大了……我不能保证山路没有滑坡,如果道路不通,我可能会一直等下去……”
“是的,长官,我明白事情要加急,但我必须坚持这一点——”
“如果大雨不停,我不会冒险开车,我要对出警人员负责,不是吗?”
约翰看着窗外漆黑天色和瓢泼大雨,无奈地挂掉上级催促的电话。
刚刚应付上级怒气冲冲质问的男人忧愁地叹了口气,想起警车后备车厢的盖子螺丝翘起了几颗,还没来得及修。
“杜克,”他叫来一个同事,准备开门去把车后备箱里的女尸抱进来,以免水位上升后,她在里面泡得发胀。
在准备把女尸放进旅馆时,约翰和旅馆老板娘以及旅馆中的客人进行了礼貌的沟通和询问。
旅馆主人友善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乘警车来到旅馆的社会精英男子马尔科姆.里佛斯笑着说:“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还是落汤鸡——你们只是为了办公便利,我能理解。”
他一边用旅馆老板娘递来的白毛巾擦着雨,动作熟练的拧干身上衣服吸附的水,一边友好的朝约翰等人笑着回话。
一旁的桌子上坐了一对新人夫妇,看上去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男子穿着价格昂贵的手工西装,相貌英俊,女子一身白色婚纱,只是不知道为何,原本拖尾的长裙被利落裁下,露出白皙的小腿。
西装男似乎并不在意约翰询问的事情,他随意地点点头,目光在旅馆中肆意打量。婚纱女子似乎十分羞怯,她低着头靠在西装男身边。
最后一个人,是一个衣着破烂、浑身气味腥臭的丑陋老男人,他腰间还别着一把血迹斑斑的砍刀。丑陋男人安静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是没有听见约翰的询问。约翰对着这个男人重复了两遍,只能当他默认同意了。
约翰叫来杜克打伞,以免淋湿那具尸体。
他手放在木门门栓上,预备向后拉开的同时听见了几声沉闷的敲门声。
约翰打开门,看见倾盆暴雨中,站在门外的女孩抬起头来。
她身量高挑,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耀眼的金发裹进黑色兜帽,露出半张雪白的脸,神色平静:“你好,请问这个旅馆还可以住人吗?”
又来一个。
约翰一愣,才想说自己不是旅馆主人,却忽然意识到女孩的目光越过他,笔直看向他的身后。
旅馆女主人悄无声息出现在约翰身后,她身材瘦小,五官扁平,眼窝深陷,笑容却十分温柔。
女人越过约翰,无声抓住穿着黑色雨衣的金发女孩胳膊,语调柔和:“旅馆里还有位置,快进来吧,可怜的孩子,看看大雨都把你们打成什么样了……”
金发女孩面色平静,她抽回手臂,似乎有些不悦,轻轻瞥了一眼女主人,眸光幽冷,越过女人向旅馆内走去。
一个打伞、背包还拎着个箱子的男孩儿紧跟上来,约翰忽然注意到原来金发女孩身后还有一个人。
但他只是看了几眼,也没有关注太多,和同事杜克一起走进暴雨中。
——车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等着处理呢。
……车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等着处理呢。
约翰并不知道,此刻旅馆中的某个人,发出了和他一样的想法。
金发女孩走进旅馆。
在正对着旅馆木门的方向,柜台后边的墙壁上方,安装着一个挂钟。
上面的时针悠悠指向一个数字。
现在是12:00。
旅馆内的面积不大,一楼只有五六张小桌子,柜台上摆满了家居中常见的生活用品,灯泡在老旧屋角发出昏黄光线,照出这一室的人。
……这个破旧的小旅馆,似乎很久没有迎来这么多客人了。
旅馆女主人的话似乎也应验了这一点。
她温柔的微笑,从柜台上拿起一个铜水壶,倒出两杯茶水,端给已经找好位置坐下的新客人:“快喝点儿东西,放松一下身子。”
“喝呀,”见金发女孩没有动作,旅馆女主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急促,她把茶往西黛尔和贝尔奇两人身前推了推。
西黛尔看了一眼澄黄的茶水,没有喝它的欲望。她不动声色环视了四周一圈,发现……
壮硕精英男、丑陋男和那对颜值极高的夫妻,身前摆放的茶水都是整整齐齐,没有一个人去喝。
唯一在喝茶水的,只有坐在西黛尔旁边的一位警察。他似乎有些冷,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旅馆女主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她站起矮小的身子,四周环视一圈,声音又柔又轻,却似乎带上几分生硬的弧度:“大家快喝茶呀,我们旅馆的茶水很好喝的……你们怎么都不喝呢?”
她催促的话语落下,空气中倏然投来数道目光。
缩在角落的丑陋男人混浊的眼珠动了一动,阴森森的视线从面前的茶杯移到站在旅馆中间的女主人身上。
正在擦身上雨水的大块头儿男人动作似乎停了下来,他好脾气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透过这条缝笑眯眯看向女人。
西装男倒是端起茶杯闻了闻,但他很快皱紧眉头,放下茶杯:“劣质的茶叶泡出来的东西……抱歉,并不是我有意刻薄,这种东西我咽不下去。”
他皱眉,不满看着旅馆女主人,身边的新娘安静抬头,随着丈夫一起静静将视线投向女人。
金发女孩抬起脸,露出雨衣遮掩下一双幽蓝眼眸,神色漠然,眸色幽凉,不含一丝感情地盯住女人。
贝尔奇看见西黛尔不喝,也不敢随意乱动。看见一屋子人突然都开始盯着这个女人,他不安地扭了扭,决定随波逐流一起看向这人。
突然被一屋子人盯住的女人:“……”
她后背幽凉,身体不自觉僵住了,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一旁的警察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他扭头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沉寂了下来。
——虽然旅馆内本来也不热闹。
僵持的气氛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
像一摊肉泥一样瘫在轮椅上的老妇人推着轮椅从屋内出来,她扶了扶脸上的老花眼镜,慢吞吞道:“伊娃只是热情惯了——”
“她在这个沉寂的小镇待了太多年,很少一次见到这么多外来人。”
老妇人说着,屋内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名叫伊娃的瘦小女人面色变了变,似乎再也无法维持柔和的笑,她咬了咬唇,忽然扔下一句:“你们喝不喝随意,希望你们之后不会想它——”
她轻声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着腰迈着极轻的步伐逃跑般向屋内快速走去,似乎去哄那个哭闹的孩子。
与此同时,旅馆的大门打开了。
风雨交杂着涌进来,有人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幸而门很快又关上,两个男人抬着担架快步跑进来,担架上覆盖着一层白色塑料膜,塑料膜下是一具人体的轮廓。
旅馆内很静,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西黛尔不知道。
她面上冷冷斜瞥一眼,不动声色,内心开始茫然。
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会把一个死人抬进满是活人的旅馆啊?!这是要大家一起吃饭一起住的意思吗?!
贝尔奇的反应便没有那么镇定——但他只闹出了一点小动静,警察约翰便注意到。
男人走过来解释:“非常抱歉,让你们看见这一幕——但我们的车出了点小故障,这具女尸只能放进来。”
女尸被放到旅馆的角落里,隔着一层白色的塑料薄膜,隐约可见她完美的胴体,棕色长发和朦胧但仍旧能看出的出色五官。
“天呐,”贝尔奇用极小的声音惊叹了一句:“这具尸体……如果不是已经确定死亡,我一定以为她还是个活人,只是陷入了沉睡。”
“哈哈,”约翰却听见了,他打趣地拍拍贝尔奇的肩膀,颇有深意道:“你一定想不到,距离报案时间已经过了快八个小时——”
西黛尔却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宛如活人。
……一具尸体却像是活人,怎么看都是不祥的预兆。
她收回注视女尸的目光,冷冷瞥了一眼贝尔奇:“噤声。”
贝尔奇应声而静,约翰耸耸肩,和卢克一起走向同事那一桌。
“事情如何?”艾德——也就是三个警察中唯一留在旅馆的男人出声问。
“还是老样子——”约翰无奈摇头:“路走不通,我们可能要做好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至少还有吃有喝,不是吗?”卢克笑了笑,拿起茶杯看了眼,发现茶水已经凉掉了。
几人之前便进来了,倒出来的茶水没有及时入口,便凉了。
他有些失望的把茶杯推到一边,约翰看了眼桌上的茶饮,想起上司的刁难,十分头疼,暂时没有进食的胃口,也没有动那杯茶。
窗外漆黑,风急雨骤,雨点声噼里啪啦,响到人心慌。
旅馆内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闷沉沉。
直到一个健硕的男人推着一个推车走了出来,他还系着围裙,看上去有些滑稽。
“吃饭了——”
男人粗糙的嗓音响起,他似乎是旅馆的厨师,只是动作不太利落,推车上是几个白瓷盘子,里面放着一叠煎好的肉饼。
肉饼颜色焦黄,看上去熟了,发出食物的芬芳,只是气味有些奇怪,不像是羊肉,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男人开始发盘子,一桌有几个人就发几张。
然而发到西黛尔这张桌子时,女孩嗓音冷淡,拒绝了他:“我们不用。”
男人似乎有些不爽,他不耐的蹙眉,看上去十分健壮凶悍的男人瞪视女孩。
然而西黛尔无意和他玩“你瞪我,我瞪你,谁眨眼谁输”的游戏,她冷冷抬眸:“没钱。”
男人:“……”
他面色不虞,黑着脸拉着推车走过西黛尔这桌。
胖男人马尔科姆并没有拒绝肉饼,新婚夫妇也是。但是那个角落里的丑陋男却被旅馆男人自动忽略了发餐,似乎是看见他也一副买不起的样子,自动忽略了这人。
警察们和马尔科姆很快咬着肉饼开吃了。
新婚夫妇中的男子咬了一口,面色皱起来:“天呐,这肉的味道真是古怪……我吃了二十多年不同材料的肉饼,从来没吃到过这种口感。”
“味道不好吗?”新娘拿起一块肉饼,“可是我们出来也没有带食物……现在被困在这里,必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她微笑着说:“亲爱的,你被金钱养的太好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难以下咽的食物。在孤儿院我吃过更差的……”
人们三三两两开动,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咀嚼的声音。
贝尔奇饿的咽了口口水,背包中还有食物,然而他姐没有发话,他也不敢拿出来吃。
他无意识的转了下头,目光落到那具搭着白色塑料膜的女尸身上,忽然皱了下眉。
奇怪,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贝尔奇认真地继续观察起来,然而他看着看着,脸色忽然苍白起来。
他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然而旅馆中还是一片安详的咀嚼声,除了他以外,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在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咀嚼声中,西黛尔倏然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只有一直提高注意力才能在雨声中分辨出来。
西黛尔敛眸,静静听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退后几步,侧过身子无意识般看向窗外。
她挑选的座位正好在门的旁边,门旁就是窗户。
似乎注意到窗户中打上人形的轮廓阴影,细微的窸窣声过后。
一张小孩的脸贴在了玻璃上。
被雨水冲击到扭曲的脸死死贴在玻璃上,隔着一层窗户目眦欲裂的瞪向窗内的金发女孩。
无声的做出口型。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