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走后,徐时又在那廊下站了好一会儿。
他在脑海里,把老和这次透露的信息,又仔细地捋了捋。
相比于上次,老和这次说的,未必全是真,但假的成分肯定少了许多。曲伟那边的情况,应该是要更复杂一些。不过,这事即便老和知道,肯定也不会说。他没那个胆子。像他那样的人,最是懂得该怎么给自己留退路。
他是想好了要往这边徐时靠,可想要让他全盘托出,那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只能是不给徐时使绊子。
只是,如果下线的事情,洪二这批人之前都不插手的话,那洪二手底下这么多人的用处,难道仅仅只是负责转送那些孩子?
徐时隐约记得有人提过,洪二到陶县,是退居二线,过来养老的。可以他后来跟洪二的几次交锋来看,洪二那状态可不像是来养老的。
所以,洪二手底下到底还有些什么勾当是他不知道的呢?
如今洪二死了,那么这些勾当又是谁在负责呢?老和?还是其他人?
徐时想起,当时在秦真真的月牙庄第一次和蒋盛威见面的那天,老和还带了三个人,都曾是洪二的手下。
可这几个人,后来除了仪式那天见过一回后,却是再没见到过。
看来,老和这老东西,还是敲打得不够。
徐时眯着眼,瞧着外面烈日下埋头工作的那些工人。
忽然,他就想到了吴江。
自从仪式过后,他有好些天没听到过那家伙的消息了,或许,他该约他出来喝个酒!
想到此处,徐时便拿出手机,打算跟吴江联系一下,还没找到吴江的电话,突然背后有人过来,脚步声重得有些刻意。
徐时转过身,瞧见的是穿着厨师服的中年男子,身材略壮,不高,大概是常年在厨房工作,不见天日的缘故,皮肤很白。
中年男人手里夹着烟,看到徐时后的,冲他笑了笑,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打量,开口问:“您是这庄园的主人吧?”
徐时没点头也没摇头,眯眼问他:“怎么称呼?”
男人闻言,立马上前一步,手在衣服上飞速擦了两下后,伸了出来:“我姓黎,黎民百姓的黎,单字一个张,伸张正义的张!您叫我小黎或者小张都可以!”
还真是一个不怕死的自我介绍啊!
徐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许趣味:“你对谁都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吗?”
黎张见他没有跟他握手的打算,也不尴尬,收回手后,道:“那倒也不是,我这做厨师的,一般也不见人,不用做介绍。”
徐时挑挑眉,笑了一声,接着道:“好好干。干得好,回头我让老和把你老婆孩子都接过来!”
黎张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化,徐时饶有兴趣地看着。
片刻后,黎张讪笑了一声,道:“那倒也不必,他们在南方生活惯了,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的。而且,孩子也要读书,耽误不起。”
“是吗?”徐时笑眯眯地反问:“那要是我说见不到你老婆孩子,你就不能留在这呢?”
黎张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徐时看在眼里,他心里刚刚生出的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后,却又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呵呵冷笑了一声,落进黎张耳里,却是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殊不知,徐时笑得是自己。
他也没解释,扭头准备离开。
黎张却忽然叫住了他。
徐时回头,神色已变得冷漠了许多:“还有事?”
黎张又往前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其哥说,您让他查的东西已经查好了,资料都在上次他给你的邮箱里。”
徐时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忽又一笑,道:“好,帮我谢谢他。”
离开马场后,徐时不知为何脑子里总盘旋着黎张那个自我介绍,黎民百姓的黎,伸张正义的张。
就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挥之不散。
他让塔西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烈日下的公路,热浪滚滚,能把人烫熟。
徐时下了车,站在车旁点了一根烟。他抬头望向天空,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头顶处,炽烈的日光,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徐时努力睁着眼,企图看清哪怕一点点太阳的样子,却终究是徒劳。
塔西默默下了车。
站在旁边,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哥,你怎么了?”
徐时闭了闭发酸发胀的眼睛,回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非得留下?”徐时开口。
塔西愣了一下,而后低了头。
徐时以为他会跟之前一样,给不出答案。
可片刻后,他忽然开了口,却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害死我姐的人,已经抓到一个了。他叫达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垂着头,隐约能听得他哽咽的声音,可片刻后,再抬头,除了泛红的眼眶之外,他的情绪却平静得有些不像他。
徐时有些意外。
“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他。”塔西抬眸看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当年发现我姐的时候,现场留下了一个狼牙。草原上出生的孩子,几乎个个都有狼牙。可达西那个,上面有条划痕,是我划的。我认得出,可也只有我认得出。我的话,没人信。达西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曾经邻居多年,后来我父母身体不好,搬回县城住,我家的羊都是他们帮忙代管的。他们不信达西会做这种事,而我除了这样一个没人信的证据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线索可以证明凶手有他达西的一份。但我不是没有报仇的办法。只要我提上刀,骑上马,跟他拼上一拼,就算拼不死他,至少或许也能让人信上一两分,或许就能给姐姐挣上一个真相大白的机会。可我怕!怕死!所以,这么多年,我说着想为姐姐报仇,实际上,却从未做过什么。达西是畜生,可我觉得自己比畜生还不是。那是我的姐姐,拿我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可我却只因为怕死,连个公道都不敢为她争取!”
塔西又停了下来。他垂眸沉默,徐时心情有点复杂,他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事实上,他也确实觉得塔西畜生不如。
明明知道害死姐姐的凶手,可这么多年,却什么也没做过。他无法理解。
当年,他若是知道……
思绪在这个瞬间,仿佛长了翅膀一般,想要飞向某个地方,却又被突然警醒的徐时猛地一把摁住。
他默了默,抽了根烟递给塔西。
塔西接了过来,点上后,他又开了口:“今年年初的时候,有个姓孔的人联系了我。”
徐时正抽着烟的手,猛地顿住。
他转头盯住塔西,眼睛里,戾气翻滚,凶光凛凛。
塔西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猛地一沉,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可就在脚提起的瞬间,又死死按捺住了。
他咬牙顶着徐时的目光,强迫着自己把接下去的话说完:“那人说他是你的朋友,还给我看了他和你的合照,他说他担心你,怕你……怕你会落得跟萧睿一样的下场,所以让我定期给他们汇报你的情况。作为回报,他们会帮我调查我姐姐的案子。这次达西能落网,应该跟他们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