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了,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真相——原来世界上最讨人嫌的并不是大吵大闹的熊孩子,而是任性长得丑疑心病被迫害妄想症晚期还特别喜欢哔哔起来就没个完的熊老男人。
就譬如现在坐在我侧前方椅子上的那个。
熊老男人——你知道他肯定不叫这个,他的名字好像是团什么什么的,不过介于我刚才开了小差所以没记住——用他的手掌给无辜的桌面以重击,然后用仿佛哽了痰一样的声音冷冷地威胁道:“波风水门,我劝你想清楚。这次的任务是你升为上忍的机会,而这个小子可是雾隐叛忍的儿子,你完全可以用更加简单的方式了结这个失误,否则……你想看到木叶和雾隐再度交恶吗?”
团某人的冷喝在狭小的房间里颇有些余音绕梁的既视感,但我半点都没有感觉到放松,窒息感倒是加深了不少。我烦得很,但在这时候我却因为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竖起了耳朵——别想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我有点好奇……前方那个微微侧身,替我挡住团某人钉过来的宛如针刺一般的视线的金发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毕竟据他自己所说,义人还对他交代了些类似于“托孤”的事。
……也是绝了,我听了都觉得心累。
“关于你哥哥的事,我很抱歉……我没能赶上。”他对当时才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我如是说道。
波风水门可能有点讨厌我,只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想着,毕竟我家这事怎么看都像是从天空中飞过来的一口巨锅,而波风水门就是属于那种躺着都被黑锅一下子扣头上的无辜路人——要知道他本来都要升为上忍了。如果我是他的话,恐怕早就把那口该死的锅给踢飞回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那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锅拎回家里,甚至还为了它而和自己奇奇怪怪的上级扯七扯八。
“他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不懂那么多。他是一个应该与他的父亲分割开来的个体,”波风水门说,“出身决定不了什么,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深有体会。”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仅仅在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不懂那么多”的孩子?一时间,我脑中闪过百千个念头——刚刚苏醒的时候我简直慌得一批,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也根本没有心情去做伪装……我赌两毛钱那个时候我肯定炸毛得像只刺猬——还是见人就咬的那种,所以天知道我在波风水门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不过这并不能妨碍我接收他的好意——至少现在是这样没错。
很明显他想要帮我,而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不给他添乱。
我缩了缩脖子,先是睁大眼睛用力盯住地面上的污垢,又用双手颤抖着死死攥住自己衣服的下摆,做出一副怂成脱毛鹌鹑,既为一片黑暗的未来而绝望又对眼前的几个人心怀希望的纠结样子——我甚至还许久没有眨眼来让自己双目泛红,我猜这一定让我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
至于那位波风先生会怎么想……反正他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人设了。
虽然把戏做了个全套,但是说实在的,我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我实在是有些佩服团某人的记忆力——他居然可以在与人理论的同时十分精准地回顾雾隐与其他大小忍村的爱恨情仇……口才倒的确是有点硬伤,明明是一样的故事,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版本却比书房里的历史类科普书籍更臭更长,让人恨不能快进(当然,其中有关于义人的龙傲天过去的二三事我还是有好好记下的)。而去掉这些除了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我的老爹过去究竟是个多么吊炸天的人物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卵用的东西之后,剩下的话题倒的确都是与我相关了。
他们先是从“八坂义人究竟有多么十ri恶tian不ri赦di”争论到“这个小子会不会像他爹祸害其他忍村一样祸害木叶”,又从“如果我们收留了这小子他以后会不会反水倒打一耙”争论到“他有没有资格像其他孩子一样接受木叶的教育”——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一句,那就是“小子”是一个已经经过我美化的称呼。波风水门称我为“孩子”,而团某人——我决定讨厌这个团某人,因为他都不愿意好好说话,素质吊差,甚至还叫我“小祸害”……你才是祸害,你全家都是祸害。
……
我可以保证,我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好脾气,但也绝不至于易怒或暴躁——好歹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青春期中二期什么的早就和我搭不上边了,但我现在仍然觉得浑身难受——太阳穴被怒火烧灼得一跳一跳的感觉实在是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种破口大骂的冲动是针对团某人的。
我并不是不懂寄人篱下要低头的道理,正相反,我不仅懂而且更会是一名践行者——在我看来,那些不懂得于不同情况下屈伸,空有一副意气风发不畏强权的光鲜外壳之下,恐怕根本就没有脑子这种东西——所以我本并不介意团某人对我的排斥乃至厌恶,毕竟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来看,我那“叛忍之子”的头衔的确是一个减分项,而介于义人曾经对木叶造成的那些伤害,哪怕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仇恨这种成分我也不会意外……毕竟天然的善意是罕见的,波风水门才是超出常理的那一个。
这其实没什么,反正单看团某人这种极端激进的作风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是木叶真正中枢级别的领导者,他一个人的态度不可能代表整个木叶决策层的态度,否则木叶吃枣药丸。
……而决策层的态度……
我隐晦地看了一眼这间房间里真正的上首座——那里坐着一个满脸褶子而且衣品奇差,看起来异常显老的中年男人——我并没有多少抬起头来的机会,所以对于他的面无表情我一无所知。单从他的座位就可以看出他的地位,但在刚才的争论中他全程保持着沉默,任凭团某人在一旁发表让我听了极其不爽的言论。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之前的推测了,可千万别告诉我整个木叶高层都是团某人这种画风的。
假如在团某人与波风水门争论时我对团某人的感官还仅仅只是停留在普通的“看不顺眼”程度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当他当着我的面说出“幻术调查”几个字的时候——托火照先生那本游记的福,我知道这其实就是洗脑再造顺便把你脑子里的信息情报(甚至你今天穿的内裤的颜色)之类都给掏出来的意思——我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波风水门的心情也是同样的糟糕,假使我现在可以看到他的表情,那么他的眉头一定是皱起来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凸起了骨头——这让我即使没看到他的脸也可以确定他生气了。
团某人提出的条件在正常人看来都是无法接受的,波风水门必然要反驳。但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疑问会进一步加深木叶上层……至少是团某人麾下部门对他的不满,我不敢赌——我倒是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的存在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然而我已经认识到的一点就是我不能想当然——团某人的存在就像一个大耳刮子一样扇在我的脸上。既然他今天能够用超出我想象的无耻打我的脸,那他以后一定也可以,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荣登我心中无耻榜单的第一名。
但波风水门不一样,像他这样的人……不该在升为上忍的前夕受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挫折,而中忍这个位置也不该拉扯到他的脚步。
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但这不妨碍我在这一刻想到这些。冷眼旁观他人付出,自己却坐享其成——这太冷漠了,也太无耻了。
我下定了决心,抬起头迈出两步。第一步把自己从波风水门的保护里闪出,让自己暴露在两个木叶高层的审视之下;第二步向前迈出,让自己的身体与波风水门持平——甚至隐隐比他还要超出些许。
我在波风水门说话之前抬起头来:“我——”
“孩子,你来暗部吧。”
我好悬没在这个“我”上一口咬了舌头,但我顾不上狼狈的神情,一下子没忍住,便直接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一直坐在上首座上一言不发,只顾着像老头子一样吧嗒着嘴抽烟的中年人——那个发话打断我示弱的人就是他。
这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样子,但这一抬头也并不是没有收获,倒还真的让我看到了些出乎我意料的东西。
我看到团某人也转过头去看——盯着他,那副发怒的样子,活像是胀了气的河豚一般引人发笑。
“猿飞!”他怒斥一声,捏成拳头的手在桌面上重重落下,“那些情报必须要拿到手!”
“暗部的幻术忍者也是可以做到的,团藏,”抽烟男对他侧了侧头,神情无奈而疲惫,“这一点上水门说的没错,不管他是谁的儿子,现在也都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懂什么呢?”语毕,他不等团藏接话便重新向我看过来,问道:“孩子,你愿意成为暗部的一员吗?”
——可暗部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有点懵,因为我不知道他说的暗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我的直觉在我脑中摇起了铃铛——答应他。
“我愿意。”我说。
于是抽烟男就忽视了团藏发出的各种声音,摆摆手道:“水门,带他回去吧。”
“是,等到一切办妥之后,我会带他到暗部报到,”波风水门终于重新把我拉回了他的身后,他欠了欠身,面露敬重之色,道,“三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