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福贴于宫门，巨大的木架上绑着黄蓝相间的彩旗，白雪皑皑下，巍峨肃穆的宫殿因喜庆的红灯笼染上暖意。
宣平侯府的马车入了武德门后一路直通坤和宫，赵春荣提前得到董家要来拜贺的消息特地等在宫门口相候，这会儿车辇停下，他上前招呼马夫，“赶紧利索些拿马凳来，莫要冻着公主和老夫人。”
“是……”明明天寒刺骨，宋棋却满头大汗，他闻言赶紧应声从车辕上跳下忙活。
下了车，董娇扶着董老太君与赵春荣点头示意后，赵春荣领着两人朝长宁殿行去。
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大殿中，太后一身华服坐于正中，头戴珠冠尊贵端庄，尽管已经白了满头青丝，但眉眼精神矍铄，反倒瞧不出老来。
“臣妇董何氏见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明昭见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两人行正统大礼，叩拜后，太后慈眉善目地笑着叫人赐座，“董老夫人快坐，总算是见着了，你身子可还好？”
董老太君福身道谢，“回太后，老身一切都好，在桑园时拖娘娘照拂，董家女眷都没吃着苦。”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看向一旁规矩站着的董娇，“阿娇到哀家跟前来。”
董娇应声上前，“见过外祖母。”
太后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长高了，也清减了，到底还是叫你受了委屈。”
虽然太后这话有些偏颇，但她从前就那么一个闺女，顺庆公主可是先帝跟太后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太后心疼董娇也在情理之中。
董娇莞尔一笑眼神坦荡，“回外祖母，阿娇不委屈的，无非是换个宅子住段时间，和从前没太大差别。这一年阿娇在桑园看了好多书学了好多知识，现在连祖母都夸我性子沉稳能挑大梁呢。”
她刻意把桑园的日子说得好过是说给别人听的，皇帝赦免董家已是恩赐，若她敢心生怨怼，那就是不识抬举，所以哪怕敷衍她也得说给有心人听。
太后对董娇的回答很满意，她展颜笑问：“哦？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您问我祖母，她可以作证。”董娇露出神气的小表情，之后想名正言顺牵头童记做生意，还得先在太后这里交个底，若能得一两分关照，她行事才能如鱼得水。
“都看了什么书？”
“《列国游记》《货殖列传》《士商类要》这些都有涉猎，最喜欢的是《商贾便览》，里头的行商坐贾之论属实精彩有趣。”
太后见她目光灼灼有些惊叹，从前的淳安郡主可是上京城里的刺头，在她手上吃过闷亏的富家贵女不在少数，如今一朝落难反倒收敛了性子，属实叫她意外，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怎么尽看些行商的书？这是想学着做生意？”
“是！一开始只是打发时间找的闲书，后来看进去才发现另有乾坤，原本还怕没机会亲眼瞧瞧外头的商市，如今出来，日后阿娇准备跟着祖母学习打点家中营生，祖母还笑话我说学晚了。”
她句句真诚且不对天家有半句怨言，太后身边的一位老嬷嬷悄声退出长宁殿朝紫宸殿而去。
太后听她不似玩笑转头看向董老太君，后者笑着点头，“您也知道这丫头从前惯不爱操持这些琐事，原来想让她跟着学习打理公中她死活不乐意，如今长大了也懂事了，家中大大小小事情都能处理妥帖。”
短短一句道尽万千，若非董家倾覆，从前那金娇玉贵的淳安郡主哪需去学这些，她就是以后嫁人把夫家掀翻了上头都还有太后给她顶着。
太后心疼地拍了拍董娇的手背，没有爹娘的孩子就是苦，她的这个外孙女打小就招她稀罕招她疼，“若是喜欢就去试试，哀家从前赏给你娘的那些铺子够得你败，若是都亏了就来同外祖母说，外祖母给你填上。”
感受着老人家盲目的宠爱，董娇没忍住笑起来，甚至还有些羡慕董苒苒，小姑娘虽然自幼丧了双亲，但两位老人给她的关爱却一点不少，足够她成长为这京都里的混不吝，也幸好她是丫头，要是男儿啊，董家就完了。
“外祖母怎么老小瞧人，不信您给我个营生，阿娇做给您瞧瞧，保准让您大开眼界！”
“这么有信心？”
“嗯！”
太后想了想，“听说京里有家童记做事磊落光明从无差错，若是董家有营生，不妨找他家合作试试看。”
太后提童记是因为宫里的生意不能拿给小孩子耍闹做玩意，所以她得让董娇自己出去闯，可外头那些商人肚里都藏着几千个心眼子，她实在不放心，唯独这个被皇帝彻查过的童记她能放松一二，一个在巨大税额面前都不贪心的商人，还能侵占这丫头那点小利？
董娇闻言一怔，没想到太后会提童记，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若是由太后推荐，哪怕只是口头，她之后牵头童记做事都是名正言顺，谁都揪不出错漏来。
怕太后改口，董娇赶紧应下，“行，那阿娇回去就研究研究有什么生意可以跟童记做，要是真做起来，有困难时外祖母你可得帮我。”
见她一点不见外，太后才觉这丫头是真没把董家蒙冤这事儿放心上，跟天家也没隔阂，只有这样以后她才能去皇帝跟前给董家要好处。
“这猴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太后笑着嗔她。
事情定下，董老太君让人把给太后和皇帝的礼物奉上，都是国库还给董家的私产里最贵重的那些，董家刚刚复起哪有什么新鲜东西，虽是前脚从哪儿来后脚回哪儿去，但名贵之物不管怎么倒腾，它的价值依旧不会变。
太后粗浅地看了一眼，“你们有心了，收着吧，”她吩咐赵春荣又问董娇，“家里的钱可还够周转？”
“够的，外祖母放心，先前收上去的东西已经尽数还给家中，如今家里人少没那么多开支，绰绰有余。”
太后心里轻叹一声，历朝历代，但凡抄家了的氏族哪怕复起，还回去的也不足十分之一，这丫头真是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阿娇真的长大了，”懂事得叫人心疼，太后吩咐掌事嬷嬷，“去，把哀家库房里那些小玩意都给明昭公主装上，一会儿让她带回家赏玩。”
“是，奴婢这就去。”
与此同时，紫宸殿中，慧明帝听完老宫女的禀报舒缓了眉头。
他原本还怕董家对他起怨怼，都说以小看大，如果明昭那丫头对天家有怨，那整个董家肯定都有怨，那孩子最是藏不住心思，如今能坦然和太后说笑，想必董家是真没误会他。
“父皇，这棋还下吗？”晋王见慧明帝迟迟不落子问。
慧明帝眉头轻蹙，他最烦下棋的时候有人多嘴，“封盘吧，老四进宫了吗？”
李福上前，“回陛下，秦王殿下在给贤妃上香，马上就来。”
“嗯，老四素来乖顺。”慧明帝说罢转身进了暖阁。
晋王心里一颤，父皇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