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讲到此处,幽幽叹息。
“老朽活一辈子,死了也不可惜,可怜村里那个后生娃子。”他说着从“人”群扯出个虎头虎脑的娃子。
“这是老朽的孙儿,前几日刚过了两岁的生辰,这孩子说长大后要做个保家卫国的将军,老朽便特意做了把小猎弓送给了孙儿,喜的这孩子睡觉时也抱着不撒手…。”
“哎,如今看来,这劳什子的将军,不做也罢!”
老者的话让道士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瞥了眼偷偷瞧来的娃子,挤出个和善笑容,只是心头,却似是有块儿千斤巨石堵住,闷的人难受。
那阮青亦是紧抿着嘴唇,攥着剑柄的手上,骨节处隐隐泛白,显然内心也不平静。
老者摇头哀叹了一番,又抱拳作揖:“幸得道长出手相救,乡亲们才得以投胎往生,此刻时辰也不早了,待埋了尸首,我等也该走了。”
说罢,便招呼众村民忙碌了起来。
道士颔首,索性撸起了袖子与众鬼一并收敛尸身。
“哎哟喂,哪儿须得道长劳累。”
老者忙上前阻拦。
“无妨。”
江尘摆了摆手,大笑着对老者道:“贫道闲来无事,刚巧活动一番儿筋骨了!”
那老者见此,却也没在阻拦,只是一个劲的拱手道谢。
阮青也一言不发的加入了收尸行列。
白惨惨的月色下,一个个恍如活人的阴魂拖拽着一具具尸身,热火朝天的往村子外而去。
几个村中汉子挥舞着铁锹,飞快挖掘墓坑,旁边摆着各自的尸身,成了鬼类,便也没了肉身的劳累,盏茶功夫,便挖好了坑洞。
忽的。
“死小子,快将爹的头颅放下!”
一声暴喝,将沉闷的气氛打破,整个鬼群都扭头朝此处看去,身子却还在那儿继续忙活。
道士见此诡异景象,嘴角抽搐几下,冷不丁想起来与冯生相遇的那处乱葬岗来。
这时,那汉子已经飘出墓坑,恶狠狠揪住个五六岁的孩子,劈手夺过了孩子怀里的物事儿。
末了,又抬腿赏了孩子一记屁股蹲儿。
“娘啊……!”
那孩子被踹飞老远,吓得哇哇大叫。
“天杀的泼才,谁让你又打孩子哩!”斜刺里冲出个妇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
那汉子鬼脸拉的老长,却是臊眉耷眼的不敢吱声。
“哈哈哈…!”
“这黄老三死了还是这么怕婆娘!”
“可不是,平日里没少见他婆娘提着扫把追打他咧!”
众鬼纷纷哄笑,臊的汉子无处容身,他干脆扛起了地上的尸身,跃入墓坑,来个眼不见为净。
道士看的好笑,心道,有时候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活人。
摇了摇头,眼瞅着墓坑已然挖好,道士遂丢了铁锹,将旁边一具用草席包裹住的孩童尸身葬了进去。
至于什么棺材之类的,村民们哪儿讲究这些,不过图个入土为安,不让豺狼野兽糟蹋了尸身罢了。
刚填好了墓坑,一抬头,却见老者正站在跟前。
“道长且歇息一会儿,这些个粗活,就让乡亲们自个做吧。”老者好意说道。
“贫道做事自来有始有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道士眉头一挑,笑吟吟回了句。
“哎…道长如此大恩,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老者抚须而叹,干巴巴的脸上满是感动的神色。
江尘晒然笑了笑,忽而一指老者身后,“老丈,那儿似有人唤你过去哩!”
老者依言转身,见自个儿子正向他招手,他眼珠子一瞪,跳脚骂道:“臭小子,鬼嚎什么?没瞧见爹正跟道长说话哩?”
“爹!”
那小伙儿委屈巴巴的说道:“您老的墓坑已经挖好咧,孩儿喊你,是让您瞧瞧这坑大小合不合适!”
“哎,成了鬼也不让老朽省心!”
老者脸色闪过一丝尴尬,转过身,向道人抱拳告了声罪,急匆匆便跑了过去。
老者脸色闪过一丝尴尬,转过身,向道人抱拳告了声罪,急匆匆便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老者先绕着坑洞瞧了几眼,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呵斥儿子道:“还愣神做甚?还不快将爹给埋了!”
那小伙儿应了一声,赶紧提起老者的尸首,与那颗儿花白脑袋,一并往新鲜的墓坑里拖去。
老者陡然面皮发青,气呼呼叫道:“你个臭小子没个轻重儿,小心弄散了爹的发髻。”
小伙儿一缩脖子,拿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嘴巴里低声嘟囔道:“都成了鬼哩,还爱惜那几根儿杂毛做甚!”
“臭小子,你嘀嘀咕咕在说啥?!”
许是成了鬼躯的缘故,老者耳目大增,绷着脸阴森森问道。
小伙儿:“………。”
不远处的道人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这老者父子二人…鬼倒是挺有意思儿。
…………………
百余里外的一处军营。
一对对披甲官军往来巡逻,而中央的将军大帐却是戒备最为森严。
此刻,那大帐中还亮着火光,一个身材魁梧,好似熊罴的将军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眉宇间有些疑虑。
“将军,已近了四更天,您该休息了!”旁边的亲卫小声提醒了一句。
“他还没回来么?”
那魁梧将军沉默了几息,才沉声说道。
“李裨将带了百余个兵卒出营,这此兴许是跑的远了些儿,今日怕赶不回来了。”那亲卫低声道。
“本将军有些心绪不宁,往日有此征兆,必有祸事发生呐!”
魁梧将军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转头对那亲卫吩咐道:“去请张道长过来。”
“喏!”
亲卫不敢怠慢,抱拳行礼后,快步出了中军大帐。
不多时。
帐帘被人撩开,亲卫与个邋遢老道人先后走入。
那邋遢老道笑道:
“将军唤老道来,不知有何要事?!”
魁梧将军站起身,颇为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营中的李裨将一日未归,本将军亦是心绪不宁,因着才请道长过来!”
“此事易尔!”
邋遢老道点了点头。“且将李裨将的贴身衣物拿来,老道施法寻上一寻。”
那将军闻言,忙吩咐亲卫照办。
亲卫躬身退出营帐,心头却是泛起嘀咕,曾有不少丘八们私下里议论,这李裨将多半就是将军的私生子。
如今瞧这将军如此重视对方,怕是传言多半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