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饼甜而不腻,饶是官家女眷,也是赞不绝口,纷纷向白露要方子。
有自己爱吃的,也有想着回去做给自家老爷,也是争宠的手段。
白露玩笑似地卖了个小关子,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地分享出去。
“芸香妹妹......咱们也去听听吧。”坐在芸香身边的另一位侍郎的姬妾,想拉她一起。
兵部有两位侍郎,职权一样,表面和睦,但私底下可在较着劲呢。
毕竟,等兵部尚书致仕后,能上去的只有一个。
所以,这位侍郎的姬妾有点不好意思上前。
“姐姐去吧......我不擅厨艺。”芸香温温柔柔地笑着婉拒道。
话罢,正巧白露看到这边,热情地同这位侍郎小妾打了声招呼,邀她过去,她这才放下那点尴尬,也没再打搅芸香,自己过去了。
等人走后,芸香才掩唇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口中的纸条取出,放入袖中。
一切,都无人注意。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她才将纸条展开,上面小字写着一行话。
“明日午时,谢家军兵力布防图,送至宝华寺。”
芸香面色淡然地看完,将纸条团成球,吞咽入腹。
仿若无事发生。
回了薛府,芸香照常去给薛夫人禀告薛道在兵部的事情,多和用膳相关。
薛夫人和薛道年岁相仿,薛道是个汲汲营营的圆滑之人,薛夫人和他迥异,薛夫人为人和善,已为薛道生有子女,治家颇有章法。
当然,薛夫人的和善是对家里人,待芸香这个小妾不好不坏。
不曾刻薄,但也不亲近。
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主母和妾室的关系。
而薛家,靠着薛道科举入仕,一步步走到今日,按照陛下如今对薛道的恩宠,薛家还会蒸蒸日上。
朝局本来就是瞬息万变,即便薛道成为不了章家和苏家,以后,也自然有他的位置。
因为,薛道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
在芸香之前,薛道是没有过妾室的,可见比起女色,这位京兆府尹一心都在仕途上。
刚开始的时候,背后那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还是近些年,这位薛大人爬地很快。
当时为了攻克薛道,芸香下了许多功夫,薛道的出身,性格,喜好,以及和薛夫人的过往,她全都了解过。
最后,因着薛道嗜茶如命,才有茶馆中相遇那一幕。
不仅是薛道,这帝都中许多朝臣平静如水的宅院中,都有和她一样的人。
不一定每个人男人都好色,所谓美人计,也不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真正抵抗不了的,或许是现实中永远遇不到,或许是曾经的遗憾,就好像是从天而降,专为一人而来,长到心坎上的人。
芸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三月份,跟随薛道去雨山湖游玩那回,遇到的两位贵人。
她想,如果既是倾城绝色,又恰好长在心坎上,效果会更好。
芸香说了薛道的近况,薛夫人也只是吩咐她明日带些御寒衣物。
这话的意思,便是明日还是她去。
天气转凉,兵部那地方,白日办公还行,因着前两日秋雨连绵,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看得出来,薛夫人对薛道还是很用心的。
芸香便接连着提出明日想去宝华寺拜佛的事。
“时疫那时,夫人带着妾去过宝华寺,那时妾许了愿,期盼着府中平安,幸而家中平安无事,便想着寻个日子,去寺中还愿。”
妾室出门必须要征得主母同意,芸香说得有理有据,又是为了家宅安宁,薛夫人痛快允了,还言说替她代捐些香油钱。
翌日,芸香照常去给薛道送餐食。
外间正热闹着。
据说是白露想着各府姐妹们都对她的方子感兴趣,昨日没来得及细细说清楚,便全都写了下来,芸娘到时,屋内几乎是人手一份了。
白露也“随手”塞了一张给她,背对着众人的时候,白露才敛了笑意,颇为郑重地瞧了眼芸香,也只一瞬,白露便又恢复如常,转身去给刚到的官眷,分发糕点方子了。
擅于交际的白露,沉默寡言的芸香,有了昨日糕点一事的铺垫,谁也不会怀疑什么。
白露是兵部侍郎的妾室,自然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兵部的机密,由她去获取,即便事后查出来兵力布防图泄露,只要白露在那段时间没有出城,亦可摆脱嫌疑。
而芸香,这个本身就没有机会接触到兵力布防图的人,即便是这段时间出了城,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芸香和旁人一般,将糕点方子放在食盒中,顺利经过盘查,出了兵部,便直奔宝华寺而去。
人有贵贱之分,约莫只有跪在菩萨面前,方才算是众生平等。
芸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抬眸看了眼法相庄严的菩萨,随后虔诚跪拜,不知许了什么愿。
随后起身在寺中买了一只福袋,去到后院。
这是时疫闹得最凶的时候,宝华寺推出的,为家人,为时疫中丧生的百姓祈福,所得全都会捐出去。
一般拜佛都在上午,饶是宝华寺香火不断,大中午的时候也没什么人,除了芸香,只有两三人在后院。
芸香也没瞧他们,自顾自将福袋系在树上。
“带来了吗?”忽然,一位红衣女子走到芸香身侧,两人隔了两三步,也正在系福袋,从远处看,看不出两人有什么交流。
“带了。”芸香神色未变,低声道。
“很好......。”那红衣女子勾唇笑道,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芸香。
“大业将成,这时候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芸香轻轻嗯了声,两人都没再说话,仿若只是系福袋的陌生人,等芸香系完,便打算转身离去。
只是刚走出几步,不由得脚步一顿。
刹那间,四周响起一阵嘈杂声,不知从哪里涌出人,一时间,寂静的后院热闹起来,等再度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被团团围住。
是朝廷的官兵!
而那名红衣女子,还没来得及去解方才芸香系上去的福袋。
芸香心头一震,片刻后,转角处才走出两位中年男子,一人面色淡然,穿着文官服饰,另一人稍稍年轻些,一身甲胄,满脸都是怒气,径直越过芸香走到树下,一把扯下那只福袋,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那红衣女子的胳膊。
红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痛呼过后,结结巴巴道:“将军......。”
这名武将正是马上要奔赴前线,为谢家军运送粮草的宁朔将军;而另一人,芸香更加熟悉,她的夫主,京兆府尹......薛道。
宁朔将军没有理会女子,打开福袋,从里面拿出折地四四方方的宣纸,展开一瞧,确实是张糕点方子。
正犹疑间,京兆府尹就有属下好心端上一盆清水。
“将军,放在水中试试。”
宁朔将军不疑有他,将纸张平铺在水面上,不消片刻,纸上原本的黑字渐渐消失,而另一张军事布防图跃然纸上。
当即,宁朔将军倒吸一口凉气,忍无可忍,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一个巴掌就招呼上去了。
“贱人!枉我待你这般好,你竟然要害我成为大魏的罪人!”
红衣女子被打倒在地,见事情败露,已经无法挽回,只能求饶。
“将军,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恩爱多年,我怎么可能真地要害你......。”
铁证如山,宁朔将军怎会再信她,心中又惊又怒又后怕,倘若没有薛大人提醒,没有抓到现形,真地让这个贱人,借着他为谢家军押运物资的时机,将谢家军兵力布防图递给了庆王......
陛下不得劈了他?
谢家军也不会放过他,别说仕途,便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几年被眼前这女人编织的温柔乡,骗了这么久,宁朔将军怒不可遏,一边质问,又一巴掌扇到了想拽他衣角的红衣女子身上。
妾室着红衣,可见有多宠爱。
当然,之前有多宠爱,现在就会有多恨。
挨打的是红衣女子,不是芸香。
打人的是宁朔将军,也不是薛道。
那边上演着痛彻心扉的情爱悲剧,这边却是平淡如水。
芸香和薛道隔了段距离,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甚至于,薛道眸中还带着如往常一般淡淡的笑意,芸香也一样,就如同,她还是那个柔弱温顺的小妾。
宁朔将军这般生气,是因为自己付出了心思,若是没有信过,就谈不上什么背叛,只是成王败寇,棋差一招罢了。
而芸香和薛道,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野心和从容,哪怕他们也曾恩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