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正是诏狱狱卒散值的时刻。可突然传遍整座监牢的喧嚣,阻止了众人散值回家的脚步。
随着司狱发出号令,所有诏狱狱卒迅速集结。尔后,沉重的诏狱大门豁然洞开,身披紫色蟒袍的锦衣卫指挥使沈炼,在一众锦衣卫高层的陪同下,缓步迈入诏狱大门。
藏身于一众狱卒中,陈阳对被簇拥于人群中心的冷峻男子不无熟悉——哪怕这其实只是他第一次见到此人。
锦衣卫指挥使沈炼,练髓境巅峰武者,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突破武道宗师的男子,也是大梁锦衣卫中,唯一配穿紫色蟒袍的官员。
此人少时拜入武当派门下,尽得武当武道精髓,后又学艺少林,据传一手燃木刀法已经出神入化。
等到后来加入锦衣卫,他凭借不俗身手屡建功勋,深得当今圣上器重,特许其进入皇家藏书阁挑选功法参悟修习。
到了如今,他已是功参造化,距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仅有一线之隔。而他的官职,也成了大梁锦衣卫说一不二的至高掌权者。
一道道炽热敬畏的目光汇聚在沈炼身上,早已习惯此幕的沈炼毫无所动,脸上表情始终严肃庄严。
突然,他眉梢一挑,眼眸流转间看向诏狱狱卒集结的方向。
此刻,场上身份最低者,就是这帮贱民出身的诏狱狱卒。其他人想不通身份尊贵的指挥使大人缘何关注他们,便也纷纷顺势望去。
站立于一众狱卒中间,陈阳见到此幕头皮陡然一紧。方才,他也像其他人那般遥遥看向沈炼,心中杂念纷涌间还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武道练髓境,就是不知和远处的指挥使大人相比,到底是孰强孰弱。
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因为生出这个念头,便引来了沈炼的关注。
练髓巅峰的武者,实在是太可怕了!
下意识地,陈阳便生出逃离此地的念头,但诏狱这个地方他还舍不得离开,还想继续挖掘这里的潜力来强化自身。
这么想着,陈阳便一边运转神行百步心法,一边默使龟息功,竭力将气息收敛得与周围狱卒一般无二。
幸运的是,沈炼今日因有要务在身,见狱卒们这边没有异常,便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撤去,重新望向大门方向,同时嘴里轻喝一句:
“将人犯带上来!”
命令下达后,诏狱门外响起车轮滚动的声响。随即,一辆囚车被层层护卫着推进诏狱大院。
囚车之上,一名身形高大、须发半白的老者被镣铐紧紧锁住。他身穿一袭凌乱的绯色官服,形态狼狈,头上官帽也早已不见。
可即便深陷如此窘境,老者脸上的威仪也丝毫不减。他沉着面孔,用略显浑浊的目光冷冷扫视四周,周边与他对视者无不下意识地赶紧低头,直到反应过来老人此刻已是阶下之囚时,才面带讪讪地重新抬起脑袋。
“张文远,你已非大梁左相,休得再呈凶狂!”
人群之前,锦衣卫指挥使沈炼见一众手下在老者面前表现如此不堪,不由开口沉喝一声。
他这声低喝本来声音不大,可落到场上不知情者的耳内,却令他们无不脸色大变,心里涌起滔天波澜。
张文远?他竟是大梁左丞相张文远?!
身为大梁百姓,张文远的声名实在是如雷贯耳。甚至不少人就是在听着他的种种传闻中长大的。
张文远身为大梁左相,本就已位极人臣。尤其是二十多年前景隆帝开始修道后,他的权柄之重,实已超出了人臣之属。
可是此刻,亲眼看到如此一个朝堂巨擘竟被锁入囚车,试问在场之人谁能不惊?!
同身周狱卒一样,陈阳陡闻囚车中的老者竟是左相张文远,他心中同样震了一下。不过震惊之后,思绪翻涌,他很快就理清了张文远落马的大致缘由。
‘张文远身为大梁左相,这么多年在朝堂说一不二,早已是根基深厚。要扳倒此人,非右相裴嵩不可……’
‘记得当日审讯王保时,从他记忆里窥得裴嵩父子欲对付张文远,不但要弹劾其藐视君上,还令手下党羽伪造他里通敌酋的证据,更暗使锦衣卫高手往他家里藏匿龙袍……’
‘这么多日子不见动静,我还以为裴家担心阴谋败露,早已放弃了这个计划……没想到最后还是实施了,并且从眼前情形看,貌似还获得了极大成功?’
陈阳心念疾转间,站于众人之前的沈炼再次开口了。
“张文远欺君罔上,里通敌寇,暗藏不轨之心,实属罪大恶极。今日陛下下诏将此僚押入诏狱候审,此举无疑是对我锦衣卫的极大信任,希望诸位同僚能勠力同心,严加看管此僚,不负陛下厚望!”
简单交代完监押张文远的原因,沈炼紧接着作出安排部署。
“夏侯司狱!”
“下官在!”
一个体型如同矮冬瓜的中年胖子从人群里快步走出,向沈指挥使抱拳施礼。
“张文远身为犯官,理应押入乙字号牢狱。今晚,你需将监牢值守力量提升至往日三倍,我也会安排其他卫署守于狱外,以作策应。”
夏侯司狱领取命令后,沈炼接下来又做了些其它布置,直到认为诸事安排妥当,才缓缓放下心来。
在他下达命令的过程中,锁于囚车中的张文远始终一言不发,全程冷眼旁观。直到看到沈炼闭嘴,大梁原左相的神色才终于有了变化,脸上现出浓浓的嘲笑。
“沈指挥使!”
老头虽在囚车里,可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老朽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缘何要用如此大的阵仗看押?这样岂不显得你们锦衣卫,太过无能啦?哈哈哈哈……”
对于张文远的嘲弄,沈炼本是不欲搭理的,不过眼见这老头的笑声越来越大,且越笑越放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顶了一句。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哈,本官可不敢将张相爷看成那些羸弱文人。张相执掌朝柄二十多年,若本官不加以区别重待,到时怕是连脑袋搬家了都不知道!”
言罢,他也不等张文远回应,右手一挥,便领着手下一众千户退出了诏狱。
独留一干诏狱狱卒站在夜风里,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