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城头。
四目对视那一霎那,几十年的家族兴衰、恩怨纠缠、喜怒荣辱似乎都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袁术向城下招了招手说道:“来,上来!”
城下的袁谭眼中似乎多了些东西,他没有片刻迟疑便打马上前。
周泰立即拦住袁谭,示意他不要冒险。
袁谭却忽然从马上跃下,灵巧的躲过周泰,径直走向了城门。
此时城门缓缓打开,一位抱着一柄长剑的青年站在门内,正在等着他。
这人袁谭认识,是叔叔袁术的儿子,自己的弟弟袁耀。
袁耀见袁谭过来,唰的一声抽出了怀中长剑。
这真是一柄好剑,三尺有余,寒光闪闪、青芒湛湛,一看就是一柄利器。
袁谭以为袁耀想要阻拦自己,同样拔出腰间佩剑准备迎战。
然而袁耀却倒握长剑将其递给袁谭,并且说道:“去见我父亲,不可以带一柄俗物。”
俗物?
袁谭一愣,他这柄剑可不俗,是他选了很久的宝剑,很锋利的!
奈何袁耀执意如此,袁谭只得将自己的剑交给他,带着他手里那柄上了城墙。
袁耀接过剑后,出城向张承投降,并拦住了想要进城的周泰。
“这是我们袁家自己的事,你们外人不要插手,否则你们永远也打不下吴县。”袁耀很决绝,用一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尽管他的手都在颤抖,自己都没有信心捅下去,可眼神依旧坚定!
城墙上,袁谭见到了那个风评不是很好的叔叔。
袁术正在桌边独饮,见到他上来,非但没有邀请他落座,反而一把掀翻了桌子,拔剑而起。
袁谭明白了袁耀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想让袁术死得太憋屈而已……
可是怎么才能算不憋屈呢?
他在袁家也算得上是武学天才,就袁术现在这个架势,他用不上三招就能干掉。
下一刻便印证了他的想法,哪怕袁术混迹游侠圈多年,可游侠毕竟是游侠,打架拼的是血性,武艺能好到什么地方?
只见袁谭连剑都没用,看准袁术攻过来的一个破绽叨住他的手腕,一推、一带、一提、一送,袁术手中的长剑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被袁谭丢到了城下……
“啧啧,武艺不错。”袁术甩开袁谭的手,捡起地上的酒壶边喝边问,“看起来要比那个小贱种厉害不少,你和他打过吗?”
这话袁谭没法接,他知道袁术说的“小贱种”是谁,他老子袁绍嘛!
这要是接了,他不就是个小小贱种?没事儿还找骂了?
“叔父,何必呢?”顾及亲情,袁谭还是劝说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不如随我回徐州安享天伦。”
“安享天伦?你能让大哥回来吗?你能让那个贱种回来吗?我属于这乱世,安享必然不属于我。”袁术直接拒绝,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木匣问道,“你想要吗?”
“这是什么?”
“此乃镇国神器,大汉宝玺!货真价实的神器!”袁术满脸自豪!
袁谭却摇了摇头说:“这不过是块石头罢了,还是缺了一角的石头。”
“胡说!”
“叔父,你还看不明白吗?
它在皇帝手里才算是神器,皇帝的权力赋予了它无上的权力,真正神异的是皇帝的权力,不是它。
有了皇帝才能有神器,不是有了神器才能是皇帝。
这种东西在你我手里,和块石头没什么区别。”
“你竟然如此看待这种神物?”
“叔父,你知道弱小是一种什么感觉吗?”袁谭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度的苦涩,缓缓说道,“弱小就是无论你想干什么事都干不成,不是做不好,就是纯粹的做不成。
没人会帮助你;没人会可怜你;没人会信任你,甚至没人会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弱小的时候多吃一口饭是错;多看一眼别人是错;多说一句话更是错上加错!
弱小就应该摇尾乞怜;就应该忍饥挨饿;就应该忍气吞声、不争不抢。
袁氏乃是当世大族,我更是族长长子,但我生来便很弱小。
所以我明白,我的好东西永远都不是属于我的,因为我不够强大。
叔父,袁家够强大吗?有些东西现在能属于袁家吗?”
袁术听得很认真,脸色非常复杂,心中极为嫉妒。
贱种果然是贱种,母亲是个小婢勾引主人够贱;抢夺他们嫡系的权力够贱;就连生儿子依旧是那么贱!
这么好的儿子为什么不是他的?
如果袁谭是他袁术的儿子,他肯定愿意给袁谭一个机会。别说一个机会,要多少机会有多少机会,只要袁谭有这个能力!
可惜了,贱人的命不贱,他这个贵子的命却很是轻贱……
“你这么有能力,那个贱人……你父亲知道吗?”
“叔父,这不重要。我自己就算再厉害,又能成什么事?我这一代还不如您们那一代呢,弟弟操心的程度啊……我不对他报任何希望。”
“这就对了!”
袁术忽然大喝一声,将袁谭吓了一跳。
只见袁术一手托着玉玺,一手点在自己的胸膛上说道:“拿着你的剑刺过来!刺过来,你就有资格掌握镇国神器!”
袁谭闻言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是好。
“刺过来!”
袁术继续大喝:“刺过来!不然你永远都是一个弱小、丑陋、无能、懦弱的废物!刺!”
他不仅在大喊,还一步步向袁谭紧逼不舍,迫使袁谭不停后退。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以派心腹前往震泽。我活,便让心腹掘开震泽;我死,他们就不会动手!刺!”
此言一出,袁谭大惊失色,下意识摆正了宝剑。
可是他距离袁术实在是太近了,袁术根本没来得及闪躲便自己撞了上去。
生命力迅速流逝,袁术感觉一股莫名的寒冷正在侵袭他的身心,但这到底算不算这小子做到了?
袁谭当然算做到了,既然已经做了,不如干脆一些。
只见他脚下用力,奋力刺穿了袁术的身体,剑柄甚至没入了袁术的胸膛。
“不错,不错。”袁术将玉玺交给袁谭,欣慰地笑道,“袁家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你也不欠袁家什么了。
你父亲是个贱种,但是你不是,你身体里流着袁家最高贵的血脉,这个天下最高贵的血脉。
最后,叔父求你一件事。
你的弟弟生性胆小,将他留在身边做个没有实权的文官就好,两个妹妹姿容俊美,将她们嫁出去,不要辱没了袁家高贵的血脉……”
袁术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彩,他没能等来袁谭的承诺,但他觉得已经得到了袁谭的保证。
自此,名为“仲国”的势力彻底覆灭,撑起袁家最辉煌一代的三子中最后一个也走向了属于他的归途。
相比于一国之君,他更像是一位自由的豪侠。
袁术到底有没有才能、有多少才能其实没人知道,不是他不想表现,只是因为上天没有给他表现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助他施展才能的人。
这一刻,袁谭却变得非常嫉妒。
他嫉妒袁耀有这样的一位父亲,嫉妒袁耀哪怕是弱小也有人为其遮风挡雨。
可惜,袁术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回应他任何事。
袁谭命令将士进城,顺利的接收了袁术留下来的一切。
那些袁术的心腹他也见到了,是一曲追随了袁术很多年的士卒。
这些人并没有收到袁术掘开震泽的命令,袁术只是让他们打开自己的坟墓,在自己死后将自己搬进去而已。
袁术又给袁谭上了一课: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任何时候都可能有人再欺骗你。
袁谭无法去感谢袁术,只能任由士卒将袁术搬进坟墓。
他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问题,拿下吴郡只是个开始,吴郡只是扬州的一个郡,想要拿下扬州,他还需要做很多事情……
与此同时,吴县的大牢里,同样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对话,年轻人是被袁术关起来的朱桓,老的则是陈珪。
“朱将军,在这里待着可还习惯?”陈珪来到朱桓面前笑着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陛下崩了。”
“不可能!”原本看到陈珪有些不屑的朱桓拔地而起,握着监牢的大门对陈珪咆哮:“吴县尚有一万士卒,都是精锐,怎么可能一日就被攻破了?况且我连交战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是不是你?狗贼!是不是你里应外合出卖了陛下!”
“朱将军对陛下倒是忠诚,可老夫还真没做什么。老夫和公路乃是多年的交情,多到比你的年龄还要久。”
“那就是你儿子!陈元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当初他是怎么拿到袁谭手令的?”
“这你还真猜对了,他是从袁谭手里拿到的。不过他确实没做什么,年初让他装病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夫。老夫将他禁足了,不让他参与这些事。”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卖弄你新找了一个主子吗?”
“不,是老夫为将军新找了一个主子。”陈珪将一把钥匙丢在地上后抬腿便走,边走边说。“朱将军,你可别忘了,你先姓朱,然后才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