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沉稳,敦厚,但同时也极为暴躁。
这里的暴躁体现在,不知会有多少衣衫褴褛的百姓流民会冻死在这个季节。
沂州城内,在城市的中央有一处官邸。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座官邸门前的牌子给取了下来。
要知道官邸不挂牌子,这在秦朝可是大罪。
但这座官邸的主人好像并不太在意。
因为现在他有更苦恼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他的案桌上有一封打开封泥的密信,而他的手中则正看着一封奏报。
奏报上是下面的人,报上来关于修长城的事情。
朝廷出了变故,已经快半月没有送粮过来了。
长城工地上征召的百姓,今天又饿死了近千人,好多人都开始食人肉了。
他手中也有粮,可根本不敢发下去,因为那是军粮。
要是让当兵的吃不上粮,暴动起来可要比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恐怖得多。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再向朝廷催催?”
他旁边站着的士兵,面色暗沉,想来是在工地上管事的,对催促粮草一事也是多有紧张。
他将奏报放下,长叹一口气。
“朝廷不发,我又有什么办法,先这样吧。”
“可是将军,现在工地上十分混乱,再加上冬季都快来了,这几万人怕是挨不过呀。”
“住口!”
他转过头来,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脸上看上去倦容凄惨,可现下他有点儿生气道。
“难道你想让我将这城中的军粮给那些人吗?你想过你们没了粮食怎么样吗?”
士兵脸色一变,立马跪下道。
“属下知罪..”
“下去吧..”
“是。”
当士兵转身欲走时,他有说了一句。
“去军需官哪儿,领五十担粮食,能挺多久算多久吧。”
士兵立马回头拱手,欢喜道。
“多谢将军。”
看着士兵的双手,冻疮铺满手指,他再次叹了口气。
那人说得没错,我大秦士兵是人,那百姓也是人啊!为什么就要将他们划为三六九等呢?
待士兵走后,他有放下奏报,重新将那封放在案桌上的密信给拿了起来。
这信三天前送来的。
他看了信上的内容后,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最好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商谈粮食为理由将那人从工地上骗了回来。
不管他与自己有多好的交情,不管他与自己是多么的相互欣赏。
他仍然遵从命令将他给关了起来。
可这封密信的最后一条却是要将那人的头给带回咸阳。
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啊!
不管是不是陛下的命令,不管是不是有人下的混蛋旨意。
远离朝廷的他明白,朝廷肯定已经变天了。
说不准陛下已经...
想到这里他这心就更加乱了。
到底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将密信扔进了旁边的湖里,自嘲道。
“我蒙毅大好男儿,上马打仗领战功,下马受陛下信任修建长城,可如今却陷入两难的境地,我该怎么办才好?”
蒙毅一拳击打在案桌上,重重地将案桌锤响。
还是去见见那人吧。
想到这里,蒙毅离开花园,来到大厅,走到屏风后面处,将手拉向一个固定好的烛火台。
轰的一声,墙壁上的一处暗门被打开。
蒙毅端起烛台上的火把,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处石梯,当他走到尽头时出现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满是杂草,杂草堆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男人,坐在草堆上。
让看见蒙毅从石梯上下来,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还有脸来见我?”
蒙毅举着火把走近了一些,面有愧色道。
“抱歉拉。”
白衣男人站起身来,他的脚下被绑上了锁链,每走一步就哐当响。
“抱歉?你对不起的是大秦!对不起的是那工地上几万百姓!”
蒙毅低下了头,他知道不给粮食给百姓,那他们绝无活路。
“我是军人,我也有我的苦衷。”
白衣男人仰天大笑,而后十分悲痛地说道。
“几万人啊!一天只有三两五钱米,我大秦士兵一天够这个数吗?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蒙毅啊!现在的朝廷,现在的做法,已经烂透了!几万百姓的性命在你我手中,己溺己饥!而今都断了粮食,春秋时,人食人的惨剧又该重新上演了!蒙毅!蒙大将军你忍心吗!”
蒙毅轻笑道,“他们有不是秦人,不过是六国遗民罢了。”
“错!你大错特错!”
白衣男人指着蒙毅大骂道。
“你个猪脑子!天下是我大秦的,那万民都是大秦的子民!”
蒙毅摸了摸脑袋,十分烦躁道。
“不要在讲你这样的言论了,你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被陛下贬出咸阳,到了这个地方?”
“不!我就要说,你现在和朝廷上那些衣冠禽兽有什么区别,哦~对了!文官朝服上织的是禽,武官朝服上绣的是兽,哈哈哈!你们当真是衣冠禽兽!”
“一群没有心的禽兽!”
蒙毅脸色一红,他稳住自己心中的火气,他明白自己的这位老友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同时自己也是欣赏他这一点。
“老友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为你遮风挡雨的那位,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白衣男子一愣,猛地一转身,即使被头发遮住了眼睛,也藏不住里面的惊讶。
他愣了足足好一会儿,忽然惨然一笑。
“怪不得,你我这样的交情,你都要将我骗过来,囚禁在此地,怎么?还不动手杀我?”
蒙毅没有说话,按照密信的内容,应该会有个密使过来见证眼前男人的死。
而且,他也实在是下不去手。
“懦夫!堂堂蒙毅将军居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白衣男子又骂道。
蒙毅猛吸一口气,转身走上石梯,当他走到第三阶石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背身说道。
“陛下假如没了,为我蒙家遮风挡雨的人也就没了,我蒙家三代获恩,没了陛下,我们什么也不是,老友你是个招风惹雨的人,我害怕了,我希望我们家继续在咸阳存续下去,所以原谅我吧,老友。”
白衣男人没有继续骂下去,而是重新坐在了草堆上。
看着蒙毅走上石梯,火把的光亮也随之模糊起来。
整片场地重新恢复成了黑暗,一丝光亮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