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薛尘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这身飞鱼服,非常严肃地说道。
“大人,我自然知道你讲的是什么意思,同时我也知道,因为我是托关系进的锦衣卫,在这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说到此处,薛尘站了起来,对着王一贯一拜。
“但这两次办理的案子,在下还是要谢谢大人!”
“呵呵,为什么要谢我?”
“谢大人让我看清楚这全天下之人所向往的京城最真实的样子,对我而言这官场一道,就算没完全看清,但也至少知道了一个大概。”
王一贯与王从相互一笑,他们当然不是故意要整薛尘的,起初因为老杨专门打了招呼,以为薛尘是老杨安排过来的人,害怕这位黑白两道的话事人包藏祸心,所以用第一个案件来试探薛尘,结果发现薛尘真的是一个拥有抱负和赤子之心的人。
所以这才用吕长江这个家伙,来敲打薛尘,让他认清楚如今的大明官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有些事情光说是没用的,要亲自去感受一番才能真正明白。
“薛尘,你能明白指挥使大人的良苦用心,总算没白费我们一番功夫。”
薛尘瞅了瞅旁边的王从,忽然不爽地说道。
“不过可惜,你赠予我的这把长剑,没能将他一剑砍了。”
“想什么呢,堂堂三品大员,岂是说砍就砍的。”
王一向有倒上一杯茶,在茶杯上面仔细地吹了好久,再推到薛尘面前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东林党吗?”
“听说过,但确实不太了解东林党。”
薛尘说的是实话,他已经被抹去了历史知识,只能记得现实世界关于明朝电视剧里的内容。
在他仅存的记忆里,貌似明朝最坏的是阉党才对。
这个东林党反而是好的一派,可今天撞见了,又颠覆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所谓东林党其实前身就是一个书院罢了,是顾宪成等人修复宋代杨时讲学的东林书院,可谁知道这座书院就像有魔力一般,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这个书院,如今的朝廷几乎有一大半人都是东林党之人。”
“他们要求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自诩为清流一派。”
“哼!清流个屁!”
薛尘低声骂了一句,这次他拿着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小心地对着茶杯仔细吹,然后小口小口地品茶,不过喝茶样子就有点挤眉弄眼的了。
他感觉茶叶清新可口,所以就连着茶叶喝进嘴里咀嚼着起来。
王一向看着薛尘喝茶的模样,不由地笑了笑,这般样子看上去确实算不太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来。
“我刚入北镇抚司时,和你一样第一次发现原来做官是这样的,所以这10年来,我宁愿在埋头办公,闭门不出,报效我心中的理想,也不愿意去巴结任何一位权贵。”
薛尘见王一向切入正题,正用一种过来人的经验告知于他,他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薛尘先是行了一礼,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十年太长,什么都可能会变,一辈子太短,一件事也可能做不完,回忆永远站在背后,不忘初衷无法抛弃,那么剩下的只能去拥抱了”。
“这就是你对杀妻案的感悟吗?”
“是!”
薛尘坚定地回答地回答道。
“作为一名锦衣卫,应该做的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而不是分成各种派别互相包庇,不把百姓当人,天天糊弄。”
“还有吗?”
王一贯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还想看看这年轻人还能说出点什么。
“人呢,一共会长大三次,第一次是当你发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于是你开始努力,第二次,是你无能为力还在拼命争取的时候,第三次是当你发现自己已经站着世界中心的时候,却不想站在世界的中心,大人!我想我应该想长大了”。
“哈哈哈!好!”
王一向拍手叫好,对着王从事了个眼色,王从会意,对着茶铺外吹了一声口哨。
一个小厮牵着一匹快马走了过来,一直到茶铺外停住。
“去吧!离开京城,游历个半年再回来,上面的盘缠已经给你备好了,记住你自己说的,不忘初心!”
薛尘是聪明人,他明白王一贯这么做是在保他,毕竟他得罪了上升期的吕长江,他这是担心东林党的人对他展开报复。
薛尘站起身来对着王一贯和王从行礼,翻身上马。
然后用脚蹬了下马,快马慢慢地跑了起来,渐渐地消失在街头。
望着薛尘消失的方向,王从向自己的上司问道。
“大人,你这么做,其实也算是得罪他们了。”
“安心吧!毕竟我是皇上的人,一个锦衣卫我还是能保下来的。”
“得罪阎王也不要得罪书生,也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去上书房打小报告去了,毕竟那些言官都是他们的人。”
“管他的!”
王一贯摆了摆手,“咱们回去吧,还有很多活儿要继续呢。”
刚才王一贯打住了王从继续说下去,斜眼望了望还在烧茶的老板一眼便扭头走出茶铺,王从紧随其后。
茶铺老板见两人走后,停下手中活儿,蹲下身子从暗格之中取出一只鸽子,把刚才听到的谈话内容写在纸条上,绑在鸽子腿上。
把鸽子扔向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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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张靖宇现在感觉膝盖有些疼,毕竟老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谁叫龙椅上的那位如今这么难伺候呢。
甚至宫里有人传出话来,当今皇上每日都还有喝他乳母的奶。
要知道今年皇上已经17岁了啊!
张靖宇本来想上书这件事情的,可是首辅张步高却安排他另外一件事情。
这段日子以来,自家东林党人,该升的升,该到地方上述职的也大都去了。
如今整个朝廷,有一大半的人属于东林党的人,还剩下部分浙党的还在苟延残喘。
击败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等击败了他们,到时候大明肯定会在众多东林党的扶持下,重回巅峰。
可今日首辅叶步高告诉他,有一个锦衣卫竟然敢碰吕长江。
吕长江无足轻重,但他是东林党人,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这个时候,应该对皇上身边的狗一点颜色看了看。
要不然,还不被人爬到头上拉屎拉尿了吗!?
今日说什么也要见到陛下。
张靖宇用手轻轻地揉了揉膝盖,在他面前的是紧闭的房门,房门上用金色油漆书写着上书房三个大字。
57岁的张靖宇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到这里求见陛下了,可还是没见到,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年自己做官其实是失败的,都这个年纪了,还当着言官这等小职。
还好自己加入了东林党,这次是个机会,一定要将自己的特点,给首辅大人叶步高表达出来。
这样自己也好更进一步。
可这人年纪越大,反而没了年轻时的冲劲,遇到事情总是畏手畏脚的,本以为会了解的人,可现在越来越不理解了,仿佛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小小锦衣卫,还敢上天不成。
“臣张靖宇,求见陛下,望治罪北镇抚司!”
这时上书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他头戴高山冠,脸色白净,身穿一身紫色圆领窄袖袍。
此人正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魏朝。
只见魏朝面带微笑,一路小跑到顾长新面前,弯下身子,双手扶住他的手臂轻声说道。
“今儿张爷怎么又来了,陛下说了,您有事儿可以直接去找内阁,无需来问他,您瞧,您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张爷你这岁数身体要紧,还是请回吧。”
张靖宇冷哼一声,袖口一甩,把魏朝扶住的手给甩开,脸上不悦地说道。
“今天,咱就是不要了自己这张老脸,我也必须见到陛下,大不了我就饿死渴死在这儿!咱大明的言官的风骨自古有之!”
张靖宇越说越气,对着房门大声吼道。
“陛下!这个世界上,帝皇从来都不是神,如果陛下您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望一看三,那您就不需要朝廷百官了!更加不需要我们这些言官的监督了!”
“前朝古人曾说,不争一世,争百世,臣打心底看不上,臣...就是要争个忠心二字!!”
“哎呀!张爷慎言!慎言啊!”
魏朝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去,准备用手堵住张靖宇的嘴,可57岁的张靖宇就像个顽皮的孩童一样,脑袋左闪右闪,就是不让他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上书房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烦死人了!不说说了有事找内阁吗!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这身撒泼的臭毛病你们言官一个个都是这样。”
“陛下赎罪..”
张靖宇听到声音,立马低头谢罪,魏朝也弯腰站在了一旁。
“朕今日需要想一些事情,你无须如此惊慌,见与不见其实没有分别,你就让朕好好地放空下大脑,很多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
“可陛下,他王一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将爪牙伸向了朝廷忠臣,臣实在是担心陛下呀!怕如此下去会重蹈前朝之祸。”
张靖宇面色悲愤地抬头说道。
“哎~我说你这小老儿都这把年纪了,还在朕面前玩这种戏码干嘛?我还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你们这群人!整天就只知道在朕耳边,叽叽喳喳的,有时候朕真想撕烂你们的嘴!”
“陛下,忠言逆耳,自古如此。”
张靖宇仍然坚持到。
“哎~”
一声长叹从上书房传来。
“魏朝你给我滚进来。”
“是。”
魏朝腰压得更弯了,踏着小碎步进入上书房,不到一会儿,又重新跑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张纸。
魏朝把纸递给张靖宇,随后低头行礼,重新再进入上书房,并重重地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张靖宇看着纸上的几个字,脸上眉头稍微舒展开来,缓缓从地上爬起,欲转身离去。
到了一处池塘边,他把那张纸丢进了池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见那张纸在水中慢慢被浸湿,依稀可见纸上写着。
“一个锦衣卫有什么好吵的,派人做了就是了!别烦朕!再来烦朕,我打你屁股不可!”
看起来,明朝的言官还是害怕打屁股的。
华夏历史上把百姓的屁股打开花的朝代很多,把大臣的屁股打开花的朝代,明朝算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
似乎只要明朝皇帝一发怒,就能在朝堂上扒了大臣裤子打板子,管你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名士,还是白发苍苍的宿儒,都让你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吃土。
这就是明朝大名鼎鼎的廷杖制度。
廷杖直接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负责廷杖的太监、锦衣卫也发展出一套专门的“打屁股”的技术,一个大臣的生死,往往不仅操控在下命令廷杖的皇帝手里,也操控在负责执行廷杖的太监、锦衣卫手里。
同样的廷杖四十,负责打板子的人可以让你皮开肉绽而不伤筋骨,也可以让你皮肉完好,而筋骨寸断,一命呜呼,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他张靖宇高的是北镇府司,得罪的是王一贯。
假如真的被皇上弄去打屁股,那执行人铁定是锦衣卫。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所以张靖宇跑得特别快,也停止自己的坚持。
既然没能找到王一贯的麻烦,那么将那名叫薛尘的小子宰了,也算能交差,同时也给北镇府司一个教训。
让他们知道,东林党的人可不是他们这些我鹰犬可以得罪的。
可谁又能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局叫神仙局。
通常是指事件之中出现了以常理无法判断到的变数,从而导致了神仙也无法预判的局面。
这种变数,不存在于计划之中,却对局面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这就是神仙局。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将所有人都带入了一场神仙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