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三个人坐在舱篷里面,只能约略地看清彼此的轮廓,彼此面上的表情,却是无从分辨的了。暖儿坐在那里,两肘支在双膝之上,两只手掌托着双腮,语气中没情没趣地说道:“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便做了小郡主莺珠的王府校尉,然后又受了她的差派到燕京城里给天锡太后送密信的对不对?”
“对啊!”张梦阳道:“也就是在去燕京的路上,咱们两个才有缘相遇到一块儿的,看来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暖儿你知道吗,虽说老天应了杯鲁那混蛋的要求,把我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里丢到了这一千年前的古代。
“可是若不如此,我又怎会在此遇到莺珠,遇到你,遇到师师娘子,这对我而言,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对于杯鲁当初所祈求的那位上天或者神佛,现在的我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相反还倒感激得紧呢。”
一边说着,张梦阳一边伸出两手去,分别把李师师和暖儿的手儿握在掌心里,紧紧地握住。
暖儿语气微有些怪异地问道:“这么说来,你果真不是大金国的驸马、金吾卫上将军纥石烈杯鲁了?”
张梦阳道:“那还用得着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是正八儿经的汉人后裔,炎黄子孙,怎么会是那些茹饮腥膻的夷狄种类?其实所有这一系列的误会呀,都是因为杯鲁那家伙的自私自利而起呢,若不是他行为不检,得罪的人多,想要找人代他受死,替他当背锅侠,哪里会有如此多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李师师道:“也亏得他想要拿你当个背锅侠,否则你怎会被人当做是大金国的金吾卫上将军,还被封做了征南东路军元帅,他的老婆多保真公主,怕是也早做了你的枕边人了吧!如此看来,杯鲁那家伙可是得不偿失的很呢。你虽说代他吃了点儿苦头,但到底性命无碍,反倒是以他的名头享受了一身的荣华富贵,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张梦阳的把李师师和暖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可不是怎的,可见天道始终还是公平的,既不会无缘无故地相助卑鄙的恶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无辜的好人。若不是因他而来到这个世上,我这一生,至少不会遇见你们两个,也不会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漂浮在波涛之间,跟你们两个如此温馨地攀话儿。这也是圣人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暖儿没有说话,半天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也许,这都是天意,天意让你如此,不管你是怎么反抗都没用的。既然老天让你代他做了大金国的驸马爷,金吾卫上将军,那你不如就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这个角色,把你的汉人身份暂且忘掉,为大金朝廷做出一番大事出来。
“如若不然的话,那岂不是对上天安排的一种不敬么?对上天的安排若是敢于不敬,敢于不顺从的话,那所得到的后果,可就真的是灾难性的了,老爷!接下来做事,你可要三思而行啊,切不可意气用事,感情用事!”
张梦阳“嗯”了一声道:“暖儿说的也是,我也感觉这一切,都是冥冥中已有的安排,但愿果真是这样才好,能让咱们在这乱糟糟的世上,相依相伴,有惊无险地活下去,永远都不再分开。”
李师师道:“虽说这一切都有着上天命定的安排,但相公他究竟还是个汉家儿郎,为金人做事可以,可若所做之事于大宋或者汉人有损,我觉得,相公还是该当如暖儿妹子说的那样,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感情用事才好啊。”
李师师心中虽认同暖儿方才所说的话,但对她所劝说张梦阳说的把汉人身份丢掉,为大金朝廷做出一番大事云云,心下颇不以为然,除却认为女真人非我族类而外,且又当此金、宋两国水火不容之际,忠于大金,为大金做事,必然就会损及大宋与汉家的利益,因此在暖儿的话之后,又对张梦阳一语双关地做了如此交代,以做提醒。
还不等张梦阳答话,暖儿便笑着插口说道:
“姐姐这话说得很是,老爷是汉人,要他做出有损于父母之邦的事,这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的话,大宋和大金,汉人和女真人,实则都是华夏族裔,炎黄子孙,本来都是一家子,用不着太过分彼分此呢!”
李师师虽说涉猎广泛,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拿手,但于经史列传一类的书籍却是领略得不多,但对暖儿所说的汉人与女真人原本一家的话,端的是向所未闻,不禁然地皱起了眉头,说道:“女真人和汉人南北睽隔,相距着万水千山,从古便是胡汉有别,极少混杂。妹妹是何得而知南北两国原本是一家的呢?”
暖儿道:“我也是听湖西一个村子里的学究给孩童们讲经时说的。说是上古轩辕黄帝生有二十五子,这些儿子们皆得裂土分封,其中他最小的儿子名字叫做昌意,被分封到了朔方以北的偏远之地,在那幽都以北,混同江以南的广漠原野上,居无定所,畜牧迁徙,射猎为业。
“据那学究所说,女真人便是轩辕少子昌意之后,实与中原汉人同属一脉。汉人和女真人,一样的都是华夏族裔,炎黄子孙,汉人便是女真人,女真人便是汉人,只不过是称呼上不同罢了,两国人本应该是血浓于水的胞兄胞弟才对,如今为人力和地域强分为南北两大部,实则是大没道理,有乖天和之像呢。”
张梦阳笑道:“照这么个逻辑说来,大金就是大宋,大宋也就是大金了?两国打打杀杀的,实际上是兄弟阋于墙,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呗?”
暖儿道:“按着那老学究的说法儿,可不就这么回事儿么!”
张梦阳笑道:“这样的老学究,我都怀疑是金人那边派过来的奸细,专门来挖大宋的墙角的。欲灭其国,先篡其史,用这套理论把娃娃们都教育好了,待他们长大起来了,自然也就认同南北两国一家亲的谬论了,大金若是将来真的占有了中原,这样的学究和娃娃们可是能给他们建下定鼎之功的一大臂助呢。”
“哎——”暖儿叹了口气道:“世人若都如老爷这么想的话,你来我往的互相征伐,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止刹得住呢。难道让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全都归于一统,变成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由一个皇帝来治理,那样不更有利于百姓们安居乐业了么?”
张梦阳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让大宋、西夏、高丽、吐蕃这些大小国家,全都归命俯首于大金朝廷,全都归大金国的皇帝一人统辖对么?”
暖儿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如此,你想大家都变成了一国了,都向一个君父尽忠效命,山河一统,干戈永熄,真正地把四海融为一家,天下黎民百姓无分南北,无分胡汉,那样岂不是一件亘古未有的极大盛事么?”
张梦阳摇头笑道:“你的想法儿原是极好的,只不过有点儿太理想化了,除了大宋的四百坐军州而外,西方及北方的塞外各地,哪一处不是胡汉杂居,犬牙交错?
“就说胡人的种类之多,怕也不下一百多支,他们言语不通,风俗不同,相互之间抢夺杀戮,想要让他们突然之间罢手言和,立马团结如一人,四海一家亲,我看这事儿难办。
“除非大金国的兵势雄强、声威远震能够一直保持下去,或许能把各国各族的贵族百姓们全都镇唬住,令他们不敢妄动干戈,有了问题及时交由大金国朝廷裁处,如此或许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四海一家之象。
“可是往下几代人之后,继立的大金皇帝们未见得都能有阿骨打、吴乞买这般天纵圣明,到时候四海一统的局面能够维持多久,谁能料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