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把锄头奋力地撇出了老远去,回过头来跪拜在老师的面前,絮絮叨叨地道:
“老师,并非是徒弟偷懒不给你挖坑,实在是你的这块地太硬实了,磨得我这手上都起几个血泡了,实在是挖不动了。
“再说你是老神仙,将来说不定要带着肉身霞举飞升的,我若是这么把你一埋的话,岂不是给你老人家的飞升制造困难么?那样的蠢事儿我可不干。
“所以么,你还是继续在这儿坐着吧,这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春天看得到百花盛开,夏天看得到万木葱笼,秋天看得到金黄满地,冬天看得到白雪皑皑。
“那可比在土坑里藏着躲着快活多了,所以么,你就继续在这儿坐着玩儿吧,我得先回去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和师姐一块儿回来给你上香!”
唠叨完毕,他便又给老师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转身欲行。
当他走出约摸十来步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身后响起:“不要杀害夜莺和他的孩子,否则你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张梦阳被这突然的说话声给惊吓得毛骨悚然,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汗毛孔都炸了起来。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迟地不敢回头。直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才确定并非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他赶紧地回过头来,朝那块磨盘之上看去,却发现磨盘上空空如也,原本坐在那里的大延登不知道哪里去了。
“老师——老师——”他朝四下里张望着,并扯开喉咙大声地喊叫。
回应他的,只有从树林中缓缓地飞涌过来的一团团浓重的雾气。
他奔入木屋中看了看,里面除了简陋的床榻和书桌等物而外,便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老师的坐骑猛虎兀鲁吉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又来到了那块空荡荡的磨盘跟前,眉头紧皱着,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所谓的老师的尸身,是否自己的一种幻视。
他回想着刚刚那苍老的声音所承载的言语,断定那说话声绝对是老师大延登而无疑。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告诫自己呢?
“他要我不要杀害夜莺和她的孩子合剌,否则我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老东西……这老东西为何会这么说?他这是在威胁我么?”
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把这块开阔的林中空地弥漫得如同仙境一般。这也更增添了他心中本有的虚幻之感。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
“老师,你用不着装神弄鬼的来吓我,你就是念在跟完颜部的祖先乌古迺相交一场的份上,不想眼看着他的江山落在我这个外人的手上。
“实话告诉你,这个大金国的皇帝我是当定了,如果我做不成,别人也休想做得成!
“把小爷我逼得急了,把他完颜家的所有宗亲贵戚全都杀个干干净净,你信么?省得他们去中原祸害我们的汉人百姓。”
大延登的声音,似乎从一个很高的地方传来:“呵呵呵……,为师的早就跟你说过,你是汉人,但也是女真人。其实你也是乌古迺的裔孙,对他们完颜家来说,你算不上是外人。
“由你来做大金国的皇帝,既不算是亡国,也不算是改朝换代,我何必要多此一举,前来阻拦于你?”
张梦阳被大延登的这些话给说了个云山雾罩,根本抓不住他话中的主旨,他甩了甩脑袋,咽了口唾沫后说道:
“你用不着拿这话来欺哄我。虽然你算卦算得精,可是我是谁,我是什么身份,我是从哪儿来的,这些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一般清楚,你这些鬼话我根本不会信的。
“你还曾对我说不许我杀杯鲁呢,还说我的身世实和他有着莫大的关联。如果真的把他杀掉的话,会给我的以后带来许许多多不确定的变数,化解起来也会十分地困难。
“可是结果怎么样呢?杯鲁死了,我不仅没有碰到任何麻烦,小日子还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一天比一天有趣,就连投怀送抱的美女也比以前多了几个。
“现在你又拿这种鬼话来欺哄我,真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么?告诉你,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说完之后,张梦阳气鼓鼓地就要离开。
大延登的声音非但不气,反而呵呵地笑道:“也好,也好,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如此,凭人力妄想强回,岂非是痴人说梦?只是事到临头,你若悔将起来,莫怪为师我言之不预!”
张梦阳抬头看天,搞不清楚这声音所来自的方向,更不知道大延登此刻究竟是藏身在哪里。
他冲着云雾缭绕的高空里喊道:“非是做徒儿的不相信尊师,只是……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他接连不断地对着空旷的云雾喊了好几声,可是大延登那苍老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了。
他所看到的只是满眼的雾霭,听到的只是远处活剌浑水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霎时间都陷入到了十分诡异的静谧里,带给他一种非常不安的可怕预感。
他再也不敢在此地停留,运起凌云飞的功夫来,飞快地朝树林之外赶去。
他想要赶紧地返回到南边去,返回到他的那一众老婆们的身边去。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为了安全起见,他再也不能离开她们了。而她们如今也十分需要他的保护。
可好巧不巧的是,他才刚刚来到了树林外面,就撞上了一股正好从此处经过的龙卷风。
这股龙卷风旋转着把周围的一切全都吞噬进去,树木、房屋、斗大的山石全都在它横扫的范围之内。
张梦阳吓得赶紧掉头就跑,想要重新回到树林里去躲避。
可是随即有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颈,无比蛮横地把他给拉了回去。
他给吓得三魂丟了两魂半,手舞足蹈地拼命挣扎,张开了嘴巴大声呼喊。
可是他的喊叫居然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只能眼看着这只大手把自己望龙卷风的风眼里送。
他这才看得清楚,原来抓住自己的,居然就是那股龙卷风伸出来的手臂。
“怎么龙卷风居然还会有手臂?这可真是特么的奇哉怪也!”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蛮横的手臂转眼间就把他丢进了风眼之中。
风眼外黑而内红,里面仿佛燃烧着岩浆一般的烈焰,瞬间就把他给融化成了一股焦臭的黑气。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正当他为自己的殒命而伤心不已的时候,一双手将他摇晃了几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夫君,夫君,快快醒来,外面出了大事了!”
张梦阳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看到麻仙姑正一脸焦灼地摇晃着他,左右看了看,方才意识到刚才与老师大延登的相遇,不过是睡乡中的南柯一梦。
远近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嚷之声,门窗也被远处的火光给映成了一片橘红,仿佛此时的君子馆,全都陷入到了一场极大的混乱当中。
张梦阳立马赶跑了睡意,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外面出了何事?”
麻仙姑道:“我也是才刚刚醒来,听这么个乱腾法儿,应该是哪里来的兵马包围了君子馆,跟红香会的人打起来了!”
张梦阳惑然道:“宋金两国正在河东河北两地忙着交战,他们怕是都没有精力腾出手来跟这些帮会匪徒们为难。”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地想到:“难道是驻外村子外边的婆卢火,探听到了夜莺母子被红香会扣押在这里,带着他的那百十名金兵趁着夜深四处放火,打算把他们娘儿两个解救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