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陈县尊及诸位大人莅临鹭留圩视察’
八月十六,申时。
鹭留圩村口再次撑起红绸布,学童们再次手举花环夹道欢迎......
为表示隆重,一众孩童还在脸蛋上涂了红胭脂,额头上点了红点点。
虎头、吴君如这些小妞妞这般打扮倒还说的过去。
但身高已接近成人的杨二郎也画成这幅鬼样子,让陈初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玉老师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毕竟杨二郎老和她作对......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在学童们的呼喊声中,面带和善笑容的陈景彦率县丞、教谕,一边向路边乡亲颔首致意,一边走进了村子。
“陈马快,本官此来只为看望义民一家,何故再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本官生平唯‘求真、求实’四字!”
一见面,陈景彦便批评道,陈初拱手躬身,道:“县尊大人,这并非属下授意,实乃乡亲们听闻县尊亲来,自发组织起的欢迎仪式......”
“哦......”陈景彦面色和善不少,“既如此,陈马快便带本官在村子里转转吧。”
“陈县尊,县丞大人、教谕大人,请......”
这鹭留圩村内屋舍和其他村落并无太大不同,但胜在干净,不似旁的村子污水横流、秽物乱堆。
几位大人对鹭留圩印象还不错,但视察到蓝翔学堂时,那老教谕考了画着红脸蛋的杨二郎几道问题。
杨二郎屁也答不上,教谕在得知学堂不既不习《千字文》也不读《百家姓》,只教识字、算学......并且学堂先生是个女子时,气的直瞪眼......
把玉侬吓的待在西跨院不敢出来。
陈景彦却拦住了不停逼逼赖赖的教谕,让陈初领着去了大牛二虎家。
他此行目的便为此桩事,才没心思管农家学堂这点芝麻大的事。
白毛女下半部已经刊印发行,近期在桐山县的热度直逼《西游释厄传》。
张贵既然被颁发了天字一号大反派的角色卡,那刘氏兄弟必须是英雄啊。
为了体现自己顺应民意,只释放义民还不行,还要亲自去探望一番,才能为他在这则故事中树立起一个伟光正的形象。
去刘家的过程没啥可说,陈景彦象征性的和腿脚直打哆嗦的刘伯聊了几句,就转去了蔡宅西跨院。
接下来才是正戏。
陈初拿出了早就写好的通讯稿,双手奉上,陈景彦细细看了起来。
‘八月十六日,桐山县陈县尊百忙之中探望了‘张贵案’中击杀凶顽的刘氏兄弟极其父母。
陈县尊表示,危急时刻有义民挺身而出,说明我朝教化已深入民心,便是寻常村夫,也常怀一颗报效国家、扶危救困的拳拳之心。
同时,此次事件又表明,本县泼皮无赖横行,治安状况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百姓欲要安居不成、乐业不得,深受其害!
说至动情处,县尊一度哽咽......
陈县尊决定,为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自本月二十日起开展为期百日的严打活动!务必把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蛀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还百姓一处桃源治世、还桐山一个郎朗青天!为此,将义无反顾、不惜肝脑涂地!’
陈景彦看罢,眼皮微垂,“陈马快,这篇通......通......”
“通讯。”
“嗯,这篇通讯将刊印在何处啊?”
“刊印在头版头条.....”
“嗯,你不错。”
“谢县尊大人夸赞。”
作秀完毕,陈景彦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再不多做停留。
陈初将来去如风的陈县尊送出庄外。
临别之际,陈景彦一脸亲切笑容,“陈都头,此次严打要做出些成绩,莫要让本官失望,莫要让广大桐山百姓失望。”
都头?
都头是干啥的?
月俸几何?能摸鱼翘班么?去采薇阁能免单么?
嗐,管那么多干啥,我是大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像是商量好似的,陈景彦前脚刚走,今日邀请的众同僚便后脚赶了过来。
陈初站院门迎接,猫儿和玉侬得了消息也连忙走了出来。
猫儿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素白百迭裙,头梳同心髻,簪了陈初送她那支花蝶纹银簪。
小脸略施粉黛,纤薄嘴唇上也涂了口红,红莹莹、水润润。
站她旁边的玉侬则穿了一身樱红滚边六幅裙,青丝梳作朝天髻,同样瞄了眉眼,涂了口红。
两人一白一红,俏生生站在一起,交相辉映。
第一個到来的是带着夫人、一双儿女的西门恭,甫一见面,西门恭便是爽朗一笑,“兄弟,你这庄子打理的不错,是个好去处。”
“哥哥又说笑,明知这庄子是我佃来的。”陈初笑呵呵前迎一步。
“呵呵,跟哥哥还装糊涂......佃来的,不早晚也是你的么?”西门恭意味深长道。
这黑丝神神叨叨的,啥意思?
不过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远处西门发带着一众捕房同僚、家眷闹哄哄的走了过来。
西门恭这才笑眯眯的带着夫人入内,等在一旁的猫儿和玉侬赶忙和西门夫人互相见礼,由翠鸢引入院内。
这迎来送往的活计也不轻松,申时末,三人腿都站酸了,宾客名单中的最后一家......蔡家的马车终于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停稳,先下车的蔡二颇有绅士风度的抬手扶了自家娘子下车,不待陈初开口招呼,马车上却又跳下一名胸肌发达的白衫士子......
噫,这不是桐山县著名恶毒女子、玉侬实际拥有人、小红的岳母、cosplay爱好者,大凶之人蔡三娘子么?
见到蔡婳,陈初的确有点意外。
前几日,去采薇阁邀请蔡家兄妹时,只蔡二在,当时他说了,蔡三应该来不了。
说不来又来,俺家猫儿没给你准备回礼咋办!
这边,猫儿和玉侬已对蔡二娘子尤氏屈身行了礼,尤氏却只微微颔首回礼......倨傲神色毫不掩饰。
陈初背对她们,没看到这些细节,先对蔡婳拱了拱手道:“蔡三娘子,多日不见......”
正轻摇折扇四下打量的蔡婳闻言转头,盯着陈初看了片刻,忽然媚目一眯看向了还站在台阶上的猫儿,张口叹气道:“八月初三傍晚,在那白玉堂里,公子喊奴家心肝宝贝、宝贝心肝......现下,见面却喊人家蔡三娘子......哎,人性凉薄,人性凉薄啊......”
.......尼玛,饭能乱吃,话可别乱讲!还当着俺老婆的面乱讲!这不是破坏别人家庭和谐么!
俺啥时候叫你心肝宝贝、宝贝心肝了!
我告你毁谤啊!
这边,蔡婳根本不给陈初辩驳的机会,唰一声潇洒地合上折扇往后颈衣领里一插,拾步迈上台阶,以男子见礼的方式抱拳道:“陈娘子,近来可好,嘻嘻......”
好个屁!本来心情挺好,却被这条菜花蛇一句话乱了心境。
站在原地的猫儿稍微有些失神......
玉侬遇到了天敌,耷眉臊眼,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想做一个安静的透明美人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玉侬心中默念。
嗯,蔡婳的确看都没看她一眼。
见猫儿忘记回礼,蔡婳也不在乎,翘起嘴角坏坏一笑,把上二嫂尤氏的胳膊进了院内。
走出十数步后,尤氏撇嘴道:“没得一点规矩,哪有让小的站在院门迎客的......大妇的不像大妇,小的不像小的......果然是皂吏之家。”
蔡婳听了却眉头一皱,放开了尤氏的胳膊,“二嫂,莫忘了伱夫家的公爹、兄长都是吏人,咱一家吃嚼靠的不是那身吏皮?”
“哎哟,我是这个意思么,说一句你就不乐意啦?”尤氏回头看了一眼,又笑眯眯挽上了蔡婳的胳膊,悄声道:“三儿,莫非衙门里传言为真?你果真看上那马快了......”
“管你屁事~”
“哟哟哟......看你火气大的。”眼看到了一进正堂前,内里闹哄哄的全是妇人,这尤氏似乎有些看不上这些皂吏夫人,拉着蔡婳拐去了二进,直到左近没了人,才又笑嘻嘻道:“和二嫂有甚不能说的?若你真有意,我和你二哥向爹娘说,把他招来咱家入赘。”
蔡婳斜了二嫂一眼,嗤笑道:“莫说我没看上他。若是我蔡婳看上的男人,定不会让他做那被世人轻看的赘婿......”
“二嫂不是替你着想么,赘了咱家,公爹才会使全力助他......”
“那又如何?便是爹爹不助他,我也可助他在桐山县创出一份家业。”
“说那么多,你到底看上他没有?”
“没有!”
......
院门外。
一脸问号的陈初,拉着蔡坤不松手。
奶奶滴,你家妹子当面摆了我一刀,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你妹的,她今日莫不是来砸我场子的?我怎感觉她来者不善啊!”
“你真不知道?”蔡二盯着陈初,也有一丢丢不爽。
“知道什么?近几日我一直待在鹭留圩,县城都没去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初迷茫道。
“哎......”蔡坤叹了口气,双手一背,仰脸看天,幽幽道:“八月初五,县衙里来了一帮乡贤帮你那佃户说情。是婳儿偷偷用了爹爹的名义把人请来的,凭白让爹爹欠了人情不说!还闹的沸沸扬扬,现下衙门里都说婳儿与你有私!”
“......”
以蔡婳的心窍肯定知晓这事瞒不住,她也挺莽啊!
随即,蔡坤又道:“婳儿惯会哄爹爹开心,若只此一事,爹爹也不会那般生气。”
“还有旁的事?”陈初奇怪道。
“嗯!”蔡坤盯着陈初,似乎考虑了一下才道:“上个月,她自作主张从当铺里支取了大笔银钱隐瞒不报......前些日子爹爹才知晓,问她花哪了,她却不肯说......两罪并罚,爹爹把她关在家祠禁足十日。今日,方才放出来......兄弟,你知道这笔钱花哪去了么?”
“......”
陈初瞬间猜到了这笔钱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