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轮比赛开始前半个时辰,多数人已经进入场地,进行赛前最后的热身。
可史莱克学院这边气氛压抑的有些不同寻常。
知悉内情的玉余依安静地注视着心绪繁杂,很可能内心正如洪水滔天般的二人,浅浅的叹了口气。
向来敏锐的五感,透过戴沐白半露紧实的布料,清晰可见那下方死死绷紧的甚至于在微微痉挛的肌理。连朱竹清那处也不例外,显然是这二人无法控制自心底腾起的沸腾心潮,那或许是愤怒,也或许是不解吧……
玉余依分辨不清他们那潜藏在这危机之下百般莫测的心情,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对他们现在这些站在此处的同伴敞开心扉,说出压抑于内心深处的压力与苦楚。
只是没有由头,或许他们临至比赛开始都不会说出什么,像极了那些死死闭着壳的蚌蛤,直到死亡才能叫它们松懈一二。
玉余依无奈地轻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说说吧,戴老大。有些事情你说出来或许会轻松一些。”
戴沐白自知道抽签结果后便绷着的脸,微微一变,他那双异瞳于虎目中转悠了一下,仿佛在证实这双眼珠并非装饰物一般,悠悠地落在了不远处对战对手的场地,又划过和他一样沉默紧张的朱竹清,最后落在开口的玉余依身上。
他那平日里低沉磁性的嗓音,微微泛着哑,开口如同许久没有经过润滑的器械一般,滞涩道:“你,都知道了?”
“我?”依依毫无顾忌地回看戴沐白,明知对面人在指什么,但是她依旧没有挑明,“如果你不说,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似没有回答戴沐白的问题,却又已经用自己的答案回复了他。
玉余依自然是知道戴沐白的身份以及身份之后经历的种种,这并非是基于书上描写出来的‘事实’,更是她依据信息情报和事实真实‘看’见的全貌。
她当然知道,也知道的很清楚,但是她同样相信着同伴,相信着史莱克九怪里的老大。
如果戴沐白不愿意叫他们知道,那她就不知道,戴沐白和朱竹清也不是星罗皇室的什么人,仅仅只是他们的同伴,他们愿意交付背后的友人;如果他愿意让他们了解,那她就当一个听众。
这一切的一切,主动权都在戴沐白和朱竹清这两个当事人手中。
朱竹清也听出来玉余依的言下之意。
虽然她的年龄是所有人当中最小的,但是她好歹也是经历过皇子妃教育的人,多少能听出来这些话术。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明白潜藏在玉余依话下的那交付了几乎全部的毫无条件的信任。
向来古井无波的纯黑眼眸也动容地泛着波光,比之戴沐白缴械道出真相更快,朱竹清站起身,向前几步走到众人面前,而后转身,直面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竹清,你这是做什么?”玉小刚蹙眉,抬手便想将孩子扶起来。
倒是局外人秦明,结合着朱竹清、戴沐白二人的反常和此前表露出来的武魂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拦下了大师的动作,好叫朱竹清、戴沐白二人继续先前未道清说明的话。
朱竹清看了眼戴沐白,再次看向玉余依的时候,难得带上几分情绪,“我以为,我和沐白藏得都很好。”
唐三:“藏?”
唐三抓住了关键点,他看看低头沉默,情绪明显不对,就连手都开始握拳的戴沐白,又看向难得表露情绪的最小的同伴,以及二人视线交汇的那一点——依依那头,还是选择开口:
“小清还有戴老大,虽然我不清楚你们藏了什么,不过就和依依说的那样,如果你们想说,就告诉我们吧,如果你们不愿意,也不必勉强。需要我们大家的,就说一句,毕竟我们是同伴啊。”
很明显可以看出,自唐三这句话落,戴沐白一直梗着的努力不往下撇的嘴角终于松动了分毫,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可惜到了最后无声的张了几下又龟缩进了曾经的阴影中。
还是朱竹清作为二人当中向来无畏直面困境的人,第一个开了口。
“沐白开不了口,就我来说吧。”
“这场比赛,我们一定要获胜,因为这是我和沐白唯一……”
与此同时,和史莱克学院相对的那处星罗皇家高级魂师学院队伍之中也在谈论相应的话题,只是说话的人并不一样。
他的嗓音更为低沉,富有磁性,那是年岁的积累赋予的,仿佛酿造的美酒一般,年岁赋予他的是愈加醇厚的气质和质感。
和戴沐白相似的,却更显成熟的外表下,异色的双眸中满是对此次战斗的兴奋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和感伤:“这是我和他的战斗,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决定谁……”
双方的谈话声明明没有交汇,在此时此刻,一道成熟一道稚嫩的声音同一时刻一齐说道:
“——能够活下来的机会。”
戴沐白接过朱竹清的话权,被金色过长刘海遮挡的眉眼,第一次在即将面临那个人的时候抛开所有的胆怯和犹豫,露出了被遮掩的幼虎的锋芒。
他松开了一直攥紧的手指,对着面前的一众同伴露出了身为队长一往无前的张扬笑容,状似将从前的事情全都放下,他用调笑玩味的语气缓缓道出为什么执着于胜负背后的残酷。
“我和对面星罗皇家高级魂师学院队伍里的队长是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竹清也是,她的姐姐也在那个队伍中。”
“那为什么……”奥斯卡不能理解,明明是亲兄弟姐妹,本该如同手足为什么到了他们嘴里已经是事关生死的事情。
戴沐白看着奥斯卡一脸困惑的样子,哈哈笑了一声,解释道:“也是啊,如果不知道那些事情的话,就连我这个当事人也想不通为什么本该亲如手足的兄长和我们会走到如今的地步。毕竟很久以前我们还不是这样……”
他的兄长是他最崇敬崇拜的对象,却是如今他不得不打败,扼杀生存机会的对手。
“我想说的是我们那两个家族不知从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规矩,那些规矩也是造成我们这次渴望胜利的原因。”
“我和竹清分属星罗帝国的两大家族,从很久以前开始关系便极为密切,几乎每代都同对方族中联姻。我和竹清,以及我兄长和竹清的姐姐都是如此,自幼订下的婚约,是家族对我们的看重,也是一种标志,标志着有联姻可能性的我们就是争夺下一任族长的候选者。”
“当然这一点,我们这些被选定的人自出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当我武魂觉醒,当小我三岁的朱竹清也一并武魂觉醒后,我才清楚这个人选,这个未来的可悲。以及加诸于我们身上这一命运的尽头到底有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小舞听着戴沐白话中宛如狂风暴雨过后的惨淡,忍不住低声追问道。
戴沐白也像是被自己叙述的话勾起了回忆,他朝着众人简单描绘了两大家族粗略的继承人规则,一幅裹挟着无数鲜血和哀嚎,以及每一代每一代天之骄子被放弃的天赋、被折断的傲骨,残忍到叫人不忍去听去看的画卷于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不过这样目不忍视,耳不忍听的夹带着淋漓鲜血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即便是戴沐白这样自小了解其中残忍残酷的人,都无法再一次回顾这种历史,所以他开始讲儿时追逐着兄长的背影,被教导着如何学习,如何成长,再到他那小小的未婚妻朱竹清的诞生。
他们被圈定的命运在两个当事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被强硬地冠上了。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嫡亲的兄长不再陪伴他,慢慢开始敌视他,周遭的人也鼓动着他们二人互相对立,连带着出生不久的朱竹清也一并被父母,兄姐所忽视舍弃。
等到戴沐白理解了这一切的事情如何发展到这副模样的时候,他已经胆小地抛下了所有,逃到了离星罗帝国远远的天斗帝国这处了。
“我很对不起竹清,不止是因为曾经抛下了自己的责任,更是抛下了无知的她,让她一个人承担面对那样的事情。竹清,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因为我曾答应过你——我们都将拥有选择的自由,也终将不受命运枷锁的束缚。”
朱竹清回握住戴沐白的手,嘴角轻抿上扬,“当然,这一次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回避。”
眼见着吐露出心声的二人不再似一开始那般随时准备奔赴死亡,玉余依这才抬头回看向对面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随后她扫了眼即将开始的时间,手指轻轻戳了戳唐三。
唐三意会,伸手拍了拍戴沐白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凝视着戴沐白那因回忆也因战意逐渐转至血红的邪眸,吐出二字:“必胜。”
戴沐白嘴唇颤动着,用力闭了闭眼,抬起了靠近唐三这侧的那只手,回握住唐三的手,应道:“必胜。”
紧接着无论是出场的还是不出场的人,史莱克九怪有一算一个都拥上来,围住戴沐白和朱竹清,他们的手搭在团队队长和副队长交握的手上,用力地向下一压,重且响亮地怒吼出声,“必胜!”
这一次又是不同于和炽火学院比赛时的阵容。
除去因为执念注定上场的戴沐白和朱竹清,余下的便是团队大脑唐三,可以增幅百分之五十相当于众人有1.5倍战斗力的宁荣荣,单攻最强远攻选手马红俊,灵活应变近攻选手小舞,以及在大家意料之内的九怪中的最强玉余依。
当史莱克学院以这样全新的阵容上场的时候,属于天斗帝国出线的剩余几支魂师队伍目光都不禁凝固了一下。
因为自上一场战斗,武魂释放后全队魂宗的盛况来看,这个一直被藏到现在才出场的玉余依也一定是不亚于魂宗的实力。
而且上一场出战过的敏攻系魂师冉森,食物辅助系奥斯卡都没有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面前这个女孩能带来的效益甚至比这两个人还要厉害。
一想到这里,那些天斗帝国出线的魂师队伍成员就忍不住捂着颤抖的心脏,瞳孔反复震动却还是死死盯着正准备上台的史莱克学院七人。
玉余依感受到那些黏着在她身上的视线,习以为常地忽视了。
她朝着落后领队队长戴沐白半个身子的唐三伸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这才于台上落定站至马红俊的身侧不远处。
马红俊的站位一向是在团队靠后,主要都是用于保护两位辅助系同伴的远程强攻魂师,难得再次和远攻近攻都可以的玉余依搭伙,现在武魂都还没释放,身上就有愉悦的火焰虚影跳动个不停。
“姐,依依姐,待会儿你是一开场就放大吗?”
玉余依给马红俊一个眼神,“当然不是,你忘了小三交代我什么了吗?这次战斗主要是给戴老大和小清解开心结的,所以就算我用那个,范围也要控制一下。更别说,我今天出场就是个陪衬的人,防止其他人干扰戴老大的战斗罢了。”
“哈哈,那不是第一次见姐你参加战斗嘛,感觉这场比赛我完全可以摸鱼到底。”
“……小红你是不是三天没给戴老大和小三混打了?”
“别提这件事啊……”
后方的二人闲聊了几句,便跟着前面的同伴一起,以戴老大为首,一字排开,正对着前方缓步上台的七人。
比赛台另一边,正缓缓登台的七人,为首那人有着和戴沐白极为相似的面容。自台下说完那句没头没尾,摸不着头脑的话后,谁也摸不清这个大佬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有和那人关系亲近的女人,才能偶尔感受到那个人周身澎拜激昂的情绪,以及在众人面前从未宣之于口的对兄弟的思念。
当然女人也有同样想念过曾经见过几次的,那个是她妹妹的孩子,只是家人担心日后的永远的分离会叫人太过神伤,便早早隔开了她们。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是她单方面的看见,要说感情深厚那也不至于,只不过血缘无法割舍的感情和默契让她对那个孩子颇有好感罢了。
所以当那个记忆中还是小小一只的女孩,现如今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站在女人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恍惚了片刻。
脸上一直维持着的得体笑容,连带着挽着男人的胳膊和身体都忍不住僵了僵。
“……妹妹。”
她无声又不确定地喊出了这个称呼,唯有离她极近的男人才能理解她此刻内心是如何激动又充斥着满满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