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洞穴、岩石,无处无神。狐、虎、蛇、龟,无物不怪。
一些未婚的年轻姑娘,会忽然陷入到某种痴迷的状态,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里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
传说,她们这是被洞神所眷恋了,从此不食人间烟火,爱独处,爱静坐,爱清洁,爱自言自语,等待着洞神选好吉日来迎娶她。
待到那一天,她仿佛觉得耳中有箫鼓竞奏,仿佛看见洞神乘着白马来接她。而她的如花生命,也在这一天划下句点。
这就是落花洞女。
何漱衣从前也见过。
这样的女子,陷入到虚幻的人神恋中,她的家人只能无可奈何的哭泣,等着她被神眷爱至死。
可是,举凡落洞而死的姑娘,在死的一刹那,都是神清气朗、美艳动人,身体散发着馥郁的香味,含笑而逝。
那是种满足而幸福的表情,不是像酉水的那些女尸那样,一个个都是诡异的笑脸。
何况,落洞的女子虽然时有存在,却从没有如今天这般,能在同一个地方被水冲出百八十个。
“会不会……是有什么人触怒了洞神,让洞神直接抢走了这些女人做媳妇,所以她们才死的离奇……”桃夭弱弱的猜测。
何漱衣的目光凝如霜露,“先不论洞神不洞神的,这件事情都太过蹊跷,总觉得这里面有人为干涉的迹象。”
“阿梨,你是说……黑巫术吗?”桃夭记得,何漱衣在不久前这么猜测过。
永昼沉吟片刻,黑着脸道:“家父身为龙山县令,逢年过节都会请巫师来做法,祈福消灾。那些巫师的本事不过是唬唬人的,难道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何漱衣似笑非笑道:“假如,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手段,那定然是湘国数一数二的巫术高手了,永县令又会怎么处理?”
永昼脸色一黑,说:“家父自当尽力而为,要是实在处理不了的话,只能上奏当朝国师大人,请他出面破解了。”
也对,这就是国师的分内事。被万民景仰,就得做点事情,总不能拿着百姓的血汗钱白吃白喝。何漱衣这么一想,突然看见温茗站到了她的身边,这方想到温茗刚才提过,谢珩已经来到了龙山。
“看来谢珩有的忙了。”何漱衣瞟了温茗一眼。
温茗羽扇轻摇,“责无旁贷。”
夜深了,永昼因要陪着妹妹,不愿离去。桃夭便把赶尸客栈的房间收拾出来一间,请永昼宿下。而永昼带来的那几个随从,回县城里禀报永县令了,明天,县衙门的差役就会过来现场。
说来也巧,今晚没有赶尸匠投宿,客房还有空余,桃夭便也给温茗收拾出来一间。
她并不知道温茗的身份,只以为他是何漱衣此前在外结交的朋友。桃夭给温茗弄了点宵夜,送进他的房间,却发现,他人不在。
温茗正在义庄外的荒郊野地里,堵截何漱衣。
这会儿正是亥时末,何漱衣想要趁夜去酉水边,查查那个山洞,却不想刚出了义庄没多久,就被温茗堵了个正着。
“阿梨姑娘,这么晚了,你还要四处走动?”
何漱衣回道:“这么晚了,你还要盯着我是不是四处走动?”
温茗抱着扇子拱手,“失礼,其实我只是还有几句话想和你问清楚,只需要占用你一点时间。”
何漱衣转身就走,“你今天已经占用过我的一点时间了。”
身后传来温茗的声音:“阿梨姑娘,自从那天你误入了阿璎小姐的闺房后,就没有感觉到任何身体上的不适?”
何漱衣停住了脚步,“温茗先生想说什么?”
温茗道:“那间房里凝聚了极为浓重的尸气,像我这样修为一般的巫师,到了里面都不敢多加逗留,我最多只能待上一炷香的时间……阿梨姑娘聪慧,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何漱衣轻哼了声,面纱下的容颜似笑非笑,“温茗先生,我在屋里也只待了一会儿。所以,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告辞。”她举步走远。
看着何漱衣淡漠的走了,温茗没有再挽留。
其实,不管怎么看,这个女子都很普通。她身上那件鸭卵青色的素绒小袄,很多民女都穿。她腰上裹着的麻布裙子,更是很大众的墨灰色。她全身上下连点像样的绣花都没有,唯一有图案的就是她遮脸的蜡染布。
这够普通了。
可是,他怎么就是觉得,这个女人的来历极不简单呢?
***
走夜路,还是在原始森林走夜路。
何漱衣走得十分平静泰然。
夜色甚浓,月色甚佳,只是照不进森林里来。
有风吹,何漱衣的面纱微微起伏,眼角下那颗血红色的桃花泪痣,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一上一下。
她有些担心,那些被晾在河滩上的笑脸姑娘,会不会被野兽吃,被秃鹫叼。
她还想要对那个山洞发起探查。
她就是这么的好奇,没办法。
却道何漱衣抵达河滩时,意想不到的一幕,着实把她吓到了。
她看见,那些本该躺着的姑娘们,这会儿竟然全是立着的,还排列的相当整齐,像个方阵,连每个人的动作都一样,双手自然下垂贴于大腿的两侧。
这诡异的程度简直……
也没时间感叹了,何漱衣继续前行,渐渐走近了,才发现那些姑娘的身上被贴了些东西。
是符——贴在了她们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估计还有脚掌心,一共七处。
那符上面绑了五色条布,符下面压着辰砂,辰砂的颜色透过符纸仍然隐隐可见。
原来是赶尸术。
是谁在打这批尸体的主意?这是要将她们赶到哪里去?
何漱衣忽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
一扭头,又是吃惊。这不是谢天和谢地吗?
谢天谢地也很吃惊能看撞到何漱衣,他两个一人拿着铜铃,另一人还在给姑娘们点辰砂、贴神符。乍见何漱衣,双方均有短暂的怔愕,然后还是谢天最先招呼起来。
“阿梨姑娘!”谢天激动的手舞足蹈,手里的铜铃随着他的跑动,一晃一晃的发出不规律的声音。
“阿梨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想你做什么?何漱衣自若的别开目光,打量着这些姑娘们,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谢天忙说:“我们这不是来龙山找你了吗?结果行到酉水发现这么个场面,国师大人让我们先让这些姑娘站起来,等明早天亮了,去请几个赶尸的老司把她们赶到你们义庄去,再请县衙门通知龙山的百姓去认领!”
听起来这谢珩还算个有人性的……不过何漱衣更在意的是,谢珩居然没有把这些女尸据为己有,而是说要让她们的家属来认领?
谢珩是怕家属们聚众找他闹事吧。
见何漱衣沉吟,谢天谢地交换了眼色,心想着她要是不戴面纱就好了,至少可以观察到她的表情,推断出她在想啥。
谢天鬼点子多,忽的咧嘴笑道:“阿梨姑娘,我和谢地刚才在那边的山涧处还看到一具女尸,她……她被卡在石头里,还没穿衣服!那个……男女有别,我们不好意思捞她,所以还要麻烦你把她弄上来。”
“好。”这没什么好拒绝的,何漱衣也不忍心让如花似玉的姑娘浸泡在冰冷的水里。
遵循谢天给指的方向,何漱衣沿着河滩走了段距离,其间穿过了一片灌木林,踩过几块大石,终于踏上了岸边的草地,走入一片相对狭窄的涧地。
月光朦胧,她一眼就看见,水里有个没穿衣服的人影。
何漱衣连忙跑了过去。
水流潺潺,那人在水里纹丝不动,何漱衣看见她的肩膀露在水面上,皮肤不白,肩膀还挺宽,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看着够精壮。
可突然间,这“女尸”猛地从水里站起来,露出整个光-裸的身躯。溅出的水花从何漱衣的眼前飞过,她的心一噗通,瞪大了眼睛,和这具精壮的像是男人的“女尸”大眼瞪小眼……
谢、谢、谢珩!
何漱衣的腿像是被钉在地上,不会动了。
恁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下再碰到国师大人。
不是说有女尸被卡在石头里吗?为什么却会是脱得一丝不剩在洗澡的谢珩?
饶是平日里淡漠冷静的何漱衣,在这一刻内心中也如万马奔腾般。她甚至想要吼一句:万马啊,去把谢天给踩死吧。
谢天那个骗子!
就这么继续大眼瞪小眼,时间像是暂停了。谢珩还站着,不着寸缕;何漱衣还在瞪,持续瞪,可瞪着瞪着就发现她瞪得不是对方的眼睛,而是人家性感的薄唇、宽阔的双肩、坚硬的胸膛、有力的腰身、继续往下还有两腿间的……
唰。面纱下的脸胀红成煮熟的虾子。何漱衣几乎用掉了所有的矜持,才维持住一副看起来还算冷静的姿态。
然后,她听见谢珩怨念的、杀气腾腾的字眼。
“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