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里,皇帝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过,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给言笙做做思想教育吧,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惹急了严厉地说她两句吧,人又哭着要回闲云谷,气得太后就差没揪着皇帝的耳朵大骂。“阿笙调皮点怎么了,这不是常年在宫外没人教嘛!”
得,没人教她是不是?
皇后听着呢,这就着手找人好好教教公主礼仪,皇后缴着帕子暗暗盘算宫里哪个嬷嬷有手段,非得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掰回正道不可,可怜她那只兄长从关外带回来的鹦鹉了,最近总是耷拉着脑袋,用翅膀紧紧地护住那光秃的头顶。
不过,太后哪里放心把言笙交给别人管啊,一咬牙把素云给了言笙,美其名曰照顾公主的起居,其实就是插个人在清染宫给言笙撑腰!
这就没意思了,皇后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心思。换个角度想想,其实也好,这样省得到时候自己选的嬷嬷教不好公主,落人口舌。
关于对言笙的教育问题,皇帝也默默地上了心,自己膝下几位公主,除了还抱在怀里的,几乎一个个都克己守礼,起码当着他的面是如此,还真没有一个熊成言笙这样的。
皇帝在御书房就这问题纠结得抓耳挠腮朝堂里的事都不至于这么烦心,这油盐不进的小家伙真是让他伤透脑筋,不由地怀疑自己当时把她骗回来是不是莽撞了。
“皇上,这本批过了。”眼看皇帝拿起刚刚批过的奏折,准备挥毫时际,楼丞相赶紧叫停。“皇上今日心绪不宁,可是为了蔺阳这丫头?”
“别提了,整个皇宫都快被她拆翻天了,要换成朕那几个儿子,早就一棍子闷上去了。”皇帝心里那个忧伤啊,母后护着她不说,光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你,再硬的心肠都狠不下来下手揍她。
楼齐靖同皇帝既是君臣又是良友兼郎舅,言笙算起来也是他的侄女,说起言笙,楼齐靖还真想见见让皇帝都焦头烂额的丫头,“昨天永宁还跟我说起蔺阳呢,这丫头聪明得很,就是难管,必须得费点心思才能压住她一身野性。”
“皇后倒是想费心思管她,奈何母后护得死死的。”管?现在宫里除了太后以外,谁不想有人好好收管她,主要言笙上头还有个护犊子的太后呢,谁敢虎口拔毛,这不是存心找死么。
“臣有一计。”楼齐靖到底是跟皇帝从小一起长大的,别人不敢说的,到他这儿无所禁忌。
皇帝眼前一亮,看来楼齐靖有良招应付,“齐靖但说无妨。”
“自从太子殿下入国子监进学之后,为人处世稳重了不少。”楼齐靖也不明言,拐着弯暗示皇帝,但凡脑子清醒的,哪里会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皇帝攥紧了手中的朱砂笔,目光不禁深邃起来,望向窗外,嘴角的笑意是收都收不拢,齐靖这家伙还是这么损,“让阿笙一起到国子监进学,让林少聪磨一磨她的性子,省得她天天给朕添堵,还是你有办法啊。”
把言笙送到国子监交给林少聪管是最好不过了,朝中众人皆知,林太傅为人中正不阿、最是油盐不进,但凡是他分内之事,必然不假言辞一丝不苟地去执行,不管是谁插手,都不会有一丝动摇。就算太后有意要宠着言笙而对他施压也无济于事,林少聪都能把她掰回来。
正在清染宫里晃着小腿享用杏仁冻乳的言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叔叔和姑丈给卖了。她只觉得背后冒出了一阵寒意,不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以至于她觉得可能是自己错觉。
一道圣旨颁下,言笙小公主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哭晕在清染宫里。皇帝叔叔,说好的爱和信任呢,能不能考虑一下她脆弱的小心脏,本该美好而自由的童年,一定要被笼罩在读书的阴影之下吗?四书五经什么的跟她八字不合好不好?
太后听到风声,就要亲自找皇帝好好谈谈人生,好让他收回成命。只是这是兰心嬷嬷一句话,让太后止住了脚步,“老奴知道太后心疼公主殿下,如今殿下还小不妨事,再过两年若还是如此,难保不会传出什么有辱公主清誉的流言。”
“哀家的阿笙是万人之上的公主,谁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话是这么说,太后当下也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她的长子文韬武略样样不凡可谓人中龙凤,孙女总不能胸无点墨吧,咬咬牙忍了。
虽然暗自下了决心,太后仍是不大放心。国子监中虽都是皇家子弟与高官重臣之后,但多数是小子,就是年纪最小的太子,也要比言笙大上一岁。要是阿笙入国子监后,被小子们欺负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太后这心啊,是越发的安不下来,便召了素云回雍华宫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定要她寻些个处世稳当的宫女在旁侍读,断不能让她的阿笙受一丝委屈。
隔天昴日初升,言笙就被素云唤醒了,原本起床迅速的言笙,抱着被子死都不肯撒手,“我不上学,我不去国子监!”
“殿下,皇上圣旨都已经下了,您不去的话就是抗旨!”素云原想着要好声好气哄哄公主就罢,转念一想,这小祖宗可吃硬不吃软,开口便是这重磅一击。
言笙虎躯一震,听说抗旨要杀头,好像很恐怖的样子,但她再想想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脖子一梗,“抗旨我也不去。”
素云只感觉背后冷汗直流,再拖下去可要误了时辰了,听说那国子监的大人们可不好说话。
正抽出间,红豆捧着用油纸包好的玫瑰酥走进言笙的寝宫,诱人的香味穿过重重阻碍钻进言笙的鼻子,言笙也顾不上生闷气,眨着眼睛就渴望地看向红豆。
“这是兰心嬷嬷特地送来给公主带去学堂吃的玫瑰酥。”红豆好笑地看着言笙,不疾不徐地说道,“学堂”两字刻意拔高了音。
兰心是太后的人,看来连太后都赞同她去念书,言笙觉得自己可能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孩子,她似乎可以预见自己被太傅点名批评地场景。她不死心,“难道不去学堂就不能吃玫瑰酥?”
红豆不言语,下意识地攥紧了油纸,唯恐言笙如饿狼一样窜过来抢夺。
言笙垂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眼珠子骨碌骨碌直打转,心里有一个叫玫瑰酥的小人和另一个叫拒绝上国子监的小人大打一架,最后,玫瑰酥完胜!
言笙蹬着腿一骨碌从黄花梨牙床上爬下来,乖乖地由明珠更衣梳头,素云嬷嬷也把早点摆上了桌,暗暗对红豆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其实那玫瑰酥根本不是兰心嬷嬷送来的,而是前一天夜里素云嬷嬷嘱咐御膳房做的,倒是的确是给言笙带去国子监的,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本质可是大相径庭。言笙因为自己那贪嘴的性子,可把自己乖乖送进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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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林少聪自昨夜接到圣旨以后,一直在猜测这位蔺阳公主是何人物,竟要皇上亲自下旨让他“多多关照”。
他早早地就到了国子监,往日顽劣不堪的太子也到得甚早,恭恭敬敬地向他拱手问候,“林太傅早。”
林少聪只微微点头,示意他坐回座位温书,自己则盘腿坐在案前,点上一斗烟,眼角的余光总是瞄向屋外。
上课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刻了,这位所谓的蔺阳公主姗姗来迟,肉呼呼手里还抓着一块咬到一半的玫瑰酥。未施粉黛的小圆脸婴儿肥未脱,一双灵动的杏眼从玫瑰酥上转移到林少聪身上时,他都能感觉出深蕴在眼底的幽怨,没错,是幽怨。一脸明媚的笑意瞬间定格,偷偷地叹了口气,朝着林少聪眼神示意的那个空位坐下。
林太傅家中三个儿子,在国子监又是带着一群皇子皇孙,冷不防来了这么一个可爱得惹人疼的小公主,冷硬的面庞居然有了一丝瓦解。
然而不消半日,林太傅就深刻认知到了“人不可貌相”的真理,这位蔺阳公主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却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上课吃东西也就罢了,居然用六皇子新作的四君子图给当擦手布了。
“言笙,住手!”
太子连忙叫停,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言笙揉着六皇子的四君子图做成的纸团,正瞄准角落的纸篓掷去,不料手下一滑,直直地朝太子桌上的笔架飞了过去,还未干的狼毫毛笔滚落在太子的书法作业上。太子僵在原地,脸色由红润变得煞白转而憋得青紫青紫的。
“言笙……”太子气得浑身都在抖,眼里的凶光乍现,扑上去就扯住了言笙的头发厮打在了一起。
太子虽然比言笙大一岁,不过言笙平日能吃又多动,长得比太子扎实多了。况且她天生力气就大,太子刚扯住她的头发,就被她一把捏住手腕,随手一翻,太子便痛得眼泪直打转。“痛痛痛,放手!”
林太傅揉着太阳穴,正准备上前去劝架,就被言笙用力摔过来的太子撞了个满怀,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没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