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君玉早早来到了朝阳堂。虽然还是坐在轮椅上,但她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被剪了翅膀的鸟了,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重新长出了双翼。
恍如新生。
进了三月,朝阳堂的早课又有了新的安排,夫子们开始讲修真六艺。
今日讲的是符箓。
来上课的夫子依旧是楚薇。
如果说法术是将符文通过掐诀结印的方式应用于战斗,那么,符箓就是将符文封印在符纸中的手段。
大体上看起来,符箓符文与法术符文是一致的,但符箓符文要复杂一些。因为单纯的法术符文里,还要再加上一个“封”字印;又因为符纸的承载力有限,是以,对灵力的控制要求就高一些。
修士一般都能画几笔符箓,但这说的都是一品二品的低阶符箓。
楚薇先从符箓常识讲起。
画符需要事先准备好三件东西。一是炼制过的符笔,一是用妖兽的血液掺着朱砂制作的符墨,三是用灵木制作的符纸。
这三种东西都不贵,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块灵石,底下的弟子都事先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君玉也不例外。
楚薇对底下的孩子们的听话很满意,自从楚华庭在课堂上消失了之后,她就觉得,弟子们的风气变得比之前更好了。
君玉将东西取出来,在面前摆好。就听楚薇接着讲到:“按照威力的不同,符箓也分为九品。一品符箓封印炼气期法术,二品符箓封印筑基期法术,三品符箓对应金丹期法术。但更高品级的符箓就不能用符纸承载了,而是要改用玉石制作做符箓。”
“同时,一品符箓与一品符箓也不一样。就像炼气期还分为初期、中期和后期,同一等级的符箓也有下等、中等和上等之分,这主要取决于画符之人的技艺。”
“但画符之人的能力也不仅仅与天赋有关,它也受到符箓师本身修为的制约。炼气期的弟子只能画出一品符箓,筑基期的弟子可以画出二品符箓。当然,某些情况下,符箓大师因为对天道的深刻感悟,也能画出超越自己修为限制的符箓。”
教过几个简单的符文,楚薇开始做示范。
她用符笔蘸了墨,在身前的一张符纸上慢慢勾画。临收笔时,一个小小符文虚影一闪而逝。一张一品中等的火球符就算是完成了。
低下的孩子看得认真,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楚薇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初学画符时的情景,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耐心讲解起注意事项来。
“整个符文要一气画完,不能停顿,灵力要关注到笔尖上,手要稳,运笔的速度要均匀。初学符箓的人,很难一次成功,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灰心丧气。”
“怎么来判断符箓的等阶呢?符文画完后,若是成功,会有一个符文虚影闪现。虚影影像模糊的,是下等;虚影影像清晰但不完整的,是中等;虚影影像清晰而完整的,是上等。好了,大家可以自己试一下!”
此话方落,底下的孩子纷纷动起手来。君玉也不例外。她的手握住笔时,平日习字时的淡泊宁静之感也随之自然而然地带了出来。
就像是习剑的人摸着剑会觉得安全一样,握住笔的时候,她的内心也是安宁而坚定的。
曾经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心中的话无法说出口时,心中的孤独和忧惧无人能聆听时,她便是藉着一支笔、一张纸、一盏灯,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开解自己,自己坚强自己。
两世的记忆,带来的的不止是阅历,还有永远都无法对人言说的孤独。世上人千千万万,隔了一重生死一个时空的你,永远是其中最孤单的一个。
可纵然如此,她也还是要活下去。纵使心在滴血,也要找一个可以笑的理由;纵使前路看上去一片黑暗,也要攀着悬崖去仰望那一线星光。
于是,失去的,放下了;伤心的,释然了;恐惧的,从容了。爱淡了,恨也淡了,只剩一颗向道的心,愈发坚定了。
楚薇讶然凝眸,只见那个女孩子端静如山,沉凝如渊,仿佛站在玉阶上的君王,从容而坚定。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女孩子为什么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聪慧,更是因为她的气度。
孱弱的外表下,有完全不似孩童的沉静,有敛在骨子里的桀骜,有运筹帷幄的自信,有不驯冷然的决绝。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那样一个独特的女孩子。
她和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仿佛天生就应该被人仰望。
于是,当她看到君玉一笔落下,一个清晰的符文虚影一闪而逝时,竟有种就该如此的错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是有的吧!
君玉按照楚薇传授的方法,一连画了三十张符箓,这其中半是中等符箓,半是下等符箓,几乎没有画废的符箓,但同样也没有一张上等符箓。
此时,她体内的灵力也差不多被消耗了个干净,她便搁下笔,运转心法,恢复灵力。
半个时辰后,再次画了三十张符箓,多是中等符箓,少有下等符箓。君玉注意到,她对木系、水系和火系的符箓的领悟力明显更好。
但还是没有一张上等符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有种预感,再照着这个办法画下去,也不会出现一张上等符箓。
君玉先运转心法,将被消耗一空的灵力补足后,垂头细细打量自己画好的符箓。
这些符箓笔墨均匀,力道均一,远不如字帖上的篆字灵动飞扬。
她心中一动,画符与书法有没有共通之处呢?习字时,运笔的快慢、技巧和力道各不相同,搭配得好才能写出一个好字,那么,符箓呢?
她将这个念头暂时存在了心里,没有拿它去挑战楚薇的三观。楚薇属于那种很严正的人,看重规矩,勤奋努力,但太拘泥,凡事都喜欢循规蹈矩。对于这样的人,只能顺从迁就。再者,还没有得到确定答案的猜测,君玉也不愿意宣之于口。
一个上午很快在絮絮的低语中逝去。因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君玉所展现出的悟性太不具有可比性,因此,在符箓一道上,她的天分也无人表示惊讶。
至于这样究竟会不会树大招风,君玉并不担心。她已经有了打算,双腿恢复的事情不会现于人前,而君玉这个名字,也很快就要被另一重面具遮掩。
只要楚君玉还是那个不良于行的楚君玉,就没有人会把她看做必死的威胁。
而她,要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名字,如正常人一般,逃出众人的聚焦,去融入更广阔的天地。
回到玉园后,君玉立即开始试验自己的新想法。
经历了无数次意外之后,黄昏时候,她终于画出了一张上等的火球符。
事实证明,画符除了虚无缥缈的感悟之外,也是需要技巧的。君玉将符纸收起来,打坐恢复了灵力后,就喊了朝华一道向着藏书楼走去。
她进入炼气期四层了,是时候选一部功法了。
轮椅进了藏书楼,守门的老修士眼神怪异地看了她几眼,检查过身份玉牌后,就一挥手放行了。
“楚君玉,藏书楼第二层,选功法一部,一个时辰后出来!”
君玉心中微动,看来,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不会太顺利。她摇头笑了笑,驱动轮椅进了二楼。
二楼摆着的功法不是玉简,而书册。这些功法有些是心法,有些是术法,按照灵力属性的不同,分门别类地摆在架子上。
君玉知道,那些书册之上都下有禁止,来这里挑功法的弟子选定书册后,要找门口的修士打开禁止,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因为心法已经有了着落,她打算选一部火属性的功法。
可是,就在她驱动轮椅驶到标着“火”字的架子之前时,那书架背后转出一个人来。
楚婷看到君玉,瞳孔骤然一缩,震惊后转瞬化作了鄙夷:“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哦,炼气期四层了,你来选功法?”
君玉淡淡笑了笑,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叶清羽公然在天音阁的执法堂中“宠爱”过自己一回,楚宅中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云千蝶没跟她打过照面,楚婷她倒是见过一次。这个高傲的大小姐再也不装“好姐姐”了,看着她的眼神是既怨恨又不屑。
楚婷的确不喜欢这个丫头,不喜欢到恨不得她立刻就消失。
在她出现之前,她是家中的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父母是人尽皆知的深情伉俪,哥哥是化神老祖的亲传弟子,雷灵根的天才。自己也是众人眼里的异灵根天才,修炼速度无人能及。她拥有一切让人嫉妒的资本,天音城中,没有哪个世家女比她更拥有骄傲的资格。
可是君玉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独生女的光环被打破,她的父母间也生了嫌隙。曾经的完美,在如今看来,就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君玉之于她,不只是笑话,更是耻辱!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家里?她为什么不去死?若是她没有出现,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还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完美无缺的女神。
君玉注意到楚婷的眼神开始变得不正常,隐约透出一丝疯狂的恨意,心中一惊,低咳了两声。
楚婷猛地惊醒,她慌乱地转开脸,抬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泛黄的册子,扔给君玉道:“我看这卷功法挺适合你的,你就修炼它吧!”
君玉又无害地笑了笑,将书接过来,道:“如此,多谢!”
楚婷背过了身子,君玉也不愿意在这里多留。她觉得,这会儿的楚婷很危险,那是一种要失控的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可不愿意拿自己的一条小命犯险。
君玉匆匆出了藏书楼。藏书楼门口,守门的修士见着君玉手里的这本功法,嘴角抽了抽,眼睛也有些僵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打开禁止,放君玉离开了。
君玉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本书泛黄的封页上写着“凤炎舞,上品火属性功法”字样时,心中还有些纳闷,上品功法,整个楚家应该也找不出几本,就这么落在自己手里了?
等她回了玉园后,再翻看功法时,才恍然大悟。
这的确是一本货真价实的火属性功法,威力奇大,据说能在炼气期重创筑基期,筑基期重创金丹期。可是,这卷高大上功法的最后一页上写着:“此功法系上古神兽凤凰一族不传之秘,仅凤凰血裔可修炼。”
原来不是给人族修炼的功法啊?君玉哭笑不得看着手里泛黄的册子。
但好歹也是从藏书楼弄来的东西,她试着练一练,应该也不要紧吧?算了,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她还是先修炼到炼气期五层要紧。
为了尽快进阶炼气期中期,君玉大幅延长了修炼时间。她暂时搁下了阵法研读,每日上午在朝阳堂修炼,下午和晚上便都在山洞里打坐。
《归一心经》的修炼速度本就是《长生诀》的十倍,进阶的契机在一个月后就已经到来。但君玉一直在揣摩《归一心经》的第二层境界---见微知著,也存了稳固根基的心思,是以暂时放缓了修炼速度,打磨境界。
四月的天音城已经很暖和了,草木繁盛,生机勃勃。
君玉难得在时间上奢侈了一把,每日黄昏到子夜之间的几个时辰里,什么正事儿也不做,就自己驾着轮椅四处转转。看看花草,看看风月,有时也看看玉简,希望找到“见微知著”这一境界的真谛。
她的身子基本上痊愈了,但离完全康健还差了那么一点。她知道,这一点东西,怕是只有自己将《归一心经》修炼到第二层才能补足。
四月十五日,黄昏。
和往常一样,她早早将轮椅停在了山巅上。
红日西沉,锦霞漫天。
渐渐地,日色完全消失在天际。墨蓝色的天空上,一轮满月悄然升起。
君玉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坛灵酒,摆在手边。
苍劲的山风呼啸过耳,风里隐约传来细碎的琴声。
君玉心中一动,转了转身子,长发被山风高高飏起,冷冷的月光落满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