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夜。
不归林的战尘刚刚落尽,天音城内外又传来干戈之声。
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在道修为主的中州大陆上,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多的魔修。
“立即开启护城大阵!”
天枢殿中,掌门召集了一批高阶修士,神色严整,肃言吩咐。
“开启护城大阵!”响亮的声音有如洪钟,传遍了天音城的每一个角落。
只一瞬间,整个天音城被一层黄色的光罩罩住,在如水的月光下,闪着浅浅的流光。
天枢峰上的东皇钟又响起来了,钟鸣九声,危在旦夕,所有天音阁弟子当在天枢峰集合。
天枢殿之中,高阶修士不过到了一小半,掌门扫视着殿中诸人,面沉如水。
好在五位化神期修士中,叶家的两位,师徒一系的两个,有四人到场了。
楚天明未至,他现在应该在处置楚家的乱摊子,云家的云开已经陨落,叶清羽不知身在何处。这就导致,楚家一系的高阶修士,云家一系的高阶修士都没来,就是执法堂也无人到场。
正沉凝间,只听门口的守门童子一声通报,掌门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松了松。
只见天枢殿外,叶清羽正牵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
楚君玉目不斜视,始终没放开搭在叶清羽腕脉上的手。
实在不是她想占主上大人的便宜,而是这位主上大人内伤太重。她必须一刻不停地向着他的身体之中输入灵力疗伤。
以一个筑基期修士的灵力储量,自然满足不了化神期修士所需。这时候,单纯依靠丹药或者是从外界吸纳灵力,已经平衡不了君玉体内灵力的流失。好在叶清羽并不缺灵力,可以及时向着君玉这里回补过来。
没理会别人诧异的目光,叶清羽自行拽着君玉落座,掌门清了清嗓子,问:“叶堂主,不知不归林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清羽淡淡道:“子归、云景和楚鹤三位化神期尊者秘密勾结魔修,企图忘我天音阁道统。现已伏诛。如此而已。”
殿中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无人再发话。这里坐着的五个化神期修士,有两个是叶家人,这两人也参与了对子归等人的围杀。算是和叶清羽一路的。不管怎么说。现在。门派中占据了上风的还是叶氏一族。
掌门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容后再议。如今,魔修横行,天音城危在旦夕。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御大敌!叶堂主,执法堂现下还需您出手整顿!”
“清羽自当尽力!”叶清羽起身,道。
掌门道了一声谢,继续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此番魔修压境,外有四处城门告急,内有细作内奸横行。为今之计,当数管齐下,共御外敌!”
“天枢峰以碧水真君为尊,前往北城门御敌;
天玑峰以重阳真尊为尊,前往东城门御敌;
天衡峰峰主云开陨落,暂时留居山门中,以为后援;
天权峰以冲月真尊为尊,前往西城门御敌;
衡阳峰以医修为主,暂留山门之内,随时准备救治伤者;
开阳峰以寒光真尊为首,前往南城门御敌;
摇光峰楚天明真尊未至,暂留门派之中,以为后援。”
被点到名字的几位高阶修士起身,应命之后,只听掌门又道:“执法堂巡视山门与天音城内城,负责清缴魔修内奸,诸位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人都没来,殿中人自然没有异议。
此时,天音阁众弟子都已经在天枢峰前集合,高阶修士纷纷散场,带人赶赴城下。
转瞬间,大殿中便只剩下了掌门和叶清羽并几个坐镇天枢峰的高阶修士。
掌门起身,有些尴尬地问候道:“未知堂主伤势可有大碍?”
“无碍!”叶清羽淡淡道,“子归真尊等三位真尊作乱,此事暂由执法堂全权处置,还望掌门行个方便!”
“当然,当然!”掌门干笑了一声道,“眼下形势危急,还望叶堂主以大局为重!”他还真怕这个执法堂堂主含恨报复,大开杀戒。毕竟,之前,子归真尊等三个化神期巅峰的尊者扬威耀武的时候,他可是一直都在装聋作哑,作壁上观。虽然以当时的情势,他就是站出来,也不过就是又多了一个以卵击石的倒霉鬼而已,但情面上总归有些过不去。
“这是自然!”叶清羽起身,点了点头,道,“如此,本尊告辞!”
叶清羽是真的没有怪罪掌门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叶清羽和楚君玉是一类人,即使是被放弃,被背叛,也不会觉得心凉或者悲愤。在他们看来,一切不过手段高下而下。他们赢得起,也输得起。他们愿意做执棋的布局人,也不在乎在别人棋局里的棋子。
天枢殿之前,清冷的月光下,黑压压站满了修士。
叶清羽带着楚君玉,刻意放缓了步子,慢慢来到执法殿之中。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君玉一心运转着。在全身心地催动之下,功法的运转速度被催发到了极致。
液态的灵力从叶清羽的腕脉处,涌进君玉的腕脉之中,又在流经一个大周天之后,由蓝色的水灵力变成绿色的木灵力。这些灵力之中含有淡淡的透明细流,周天循环之后,没有进入进入君玉的丹田,反而继续回流到叶清羽的身体之中。
灵力回流进叶清羽的经脉之中后,绿色的木灵力迅速修复受损的脏腑和经脉,那淡淡的透明细流则一路蹿进了心脉之中,沿着心脉。向着神魂识海中涌去。
水木相生,君玉现在就相当于一个灵力属性转换中心,把来自叶清羽的水灵力转换成富含生机之力的木灵力。
在君玉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叶清羽的身子猛然一顿。
透明的细流汇进了识海之中,淡淡冰凉之感从神魂上传来,神魂之中的一条淡淡的黑线颤了颤。
“生机之力?”他在心中念了一句,“竟然还有净化之力吗?”
君玉却是正心无旁骛,她从未试着将以如此快的速度运行过。这种体验也给她带了些许新的明悟。
生生不息,自成循环。眼下,她这种帮人疗伤的方式。不也正和生生不息的奥义吗?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片空灵。
第三重的奥义是循环轮回,无休无止。她已经领悟到了自身不同灵力间的循环,领悟到了体修灵力和道修灵力的循环,也领悟到了独立世界中的道和灵的循环平衡。而现在。这又算是什么样的循环平衡呢?
太极生两仪。两仪即阴阳。
阴阳平衡。竟然是这样吗?
所谓生生不息,即天地万物间的循环往复,盛衰不止;阴阳造化间的轮回更替。地久天长。
这才是第三重境界的完整奥义。
沉浸明悟道义的空灵之中,君玉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叶清羽敏锐觉察到了君玉自身气息地变化,未免打扰到君玉,他很小心地将人抱起来,一步跨出,走进了执法堂侧殿之中。
而此时,异变又起。
叶清羽只觉自己体内的水灵力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进了君玉体内,他一惊,神识小心探进君玉的经脉之中。
水灵力涌进君玉的经脉之中,迅速完成周天循环,转化为富含精粹生机之力的木灵力,回流进叶清羽的身体之中。
因为高阶修士的灵力远比低阶修士精纯,君玉省去了最费时费力的凝练灵力的过程,得以用更快的速度运功。
片刻后,君玉从空灵之境中退出,这方才发觉,叶清羽的内伤已经无碍。
而自己的修为,好像一下子进入筑基期中期了?
修士进阶的时候,会引来规则之力的淬炼。这种规则之力,表现为身体强度和纯粹度的提高,也表现为神魂的强大,同时还有固本培元等诸多妙用。
君玉因为叶清羽而得以进阶,这进阶也惠及了叶清羽。
“多谢主上护法!”君玉整了整衣裳,道。
叶清羽眼中微光一闪,道:“你且在这里等着!”
君玉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侧殿之中。
孔宣和玄龟此时都在君玉的乾坤炉之中,君玉感知了一下,这一孔雀一玄龟居然正心平气和地闲聊了。
“这小姑娘悟性不错啊!孔宣,方才这乾坤炉的变化你感觉到了吗?”玄龟道。
“自然!这乾坤炉是她的本命法器,她本人参悟道义时,这乾坤炉自然也能受益。”孔宣道。
“嗯,这芥子空间更有生气了些。哦,它的生机本源井方才可能成长了一些。”玄龟道,“你这杂毛鸟想必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机本源井,鸟族的血脉传承一向比不得我们神兽一族,罢了,还是本神兽给你详细解说一下吧……”
孔宣又要发火,忍了忍: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本座且听你一言。反正,这老龟修为差了自己许多,他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来!
君玉淡淡笑了笑,把凤凰从乾坤炉里接了出来。免得一会儿这两尊大佛动起手来,殃及了她家灵兽。
叶清羽已经回了大殿之中,从一墙之外的动静中,她知道,许许多多修士正汇集到大殿之中,又在接了命令之后带人离开。
楚君玉反倒是清闲了下来。
“主人,这种时候,你就这么干坐在这里吗?”凤凰心神传音道。
“当然不会!”君玉沉吟道,“可是,你家主人也不能出去添乱啊!”
“主人,你说,楚家和云家现在如何了?”凤凰别有所指道。
“我不知道!”君玉摇了摇头道,“且看着吧。咱们的修为还是太弱了,插不上手啊!”
凤凰撇了撇嘴,这话它半点儿都不信:“主人,瞧您这话说的,好像云景和楚鹤的死跟主人没关系似的!那两位可是货真价值的化神期巅峰。”
这件事君玉是瞒着孔宣做的,玄龟也不知道,叶清羽却是知道的。
毒龙丹到底太霸道,孔宣和玄龟到底是外人。
此时,执法堂大殿中,许久不曾露面的暗营成员们纷纷从执法堂地下走了出来。
阮子陵也到了这里。接过一枚写着任务内容的玉简后。眼神一动,却听叶清羽传音道:“动作要快,不要留下后患,更不能漏了风声。”
阮子陵点了点头道:“是!”随即带着人退了下去。
执法堂大殿一下子空落了下来。君玉此时走出侧殿。就听叶清羽对子章真君和华渊道:“你们带人去云家人所在的天衡峰看着。这玉简上的,都是有问题的,看好他们。有敢轻举妄动的。不必留情!”
子章真君和华渊领命而起。
叶清羽起身,对君玉道:“走,我们去楚家走一趟!”
君玉淡淡笑了笑,跟着叶清羽,走出执法堂玄黑色的大殿。
一身黑衣的执法弟子不知何时遍布了整个天音阁,其间还有许多穿着外门或者内门弟子服侍的修士。这些人手执法器,肃然而立,看上去气势森然。
冷冷的夜风之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冷喝和打斗声。有人月下仗剑,有人血溅三尺。
忽然,摇光峰方向传来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几十个黑衣的执法堂弟子飞身而起,向着摇光峰的方向飞跃而去。
“去看看!”叶清羽带着君玉,瞬间就来到了摇光峰之下。
这里已经站满了执法弟子,有十来个穿着白衣的内门弟子从山上涌下来,正和几个执法堂弟子争执。
“凭什么不让小爷出去?小爷是内门弟子,又是楚家嫡系,可不是囚犯!”一骄横筑基期男修对着执法弟子吼道。
君玉认出了此人,这不正是楚浩吗?
“掌门有令,摇光峰诸人暂时留在山中,不得随意走动!”一名执法弟子冷声道。
“小爷不信!现在,小爷就要去见掌门!”楚浩刷的一下拔出了长剑,恶狠狠道,“小爷这剑可不认人,有胆你们现在就杀了小爷!”
执法弟子眼神一凝,一扬手,便扣住了楚浩的腕脉。
他手上一用力,只听一声脆响响起,楚浩的手腕竟被生生掰断,那柄剑也落入了执法弟子手上。
但这还没有完,那执法弟子手腕一抖,这柄品质上佳的长剑就刺进了主人的心口。
另外几个白衣人一怔。
“杀人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月光下,十来个白衣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面色如月光一般惨淡。
这时候,摇光峰主峰上,又下来一高一矮两个修士。
当先的是个元婴期修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筑基期修士。那筑基期修士君玉并不陌生,就是她曾经见过一面的楚桓。
而这位元婴期修士,只怕就是楚家的大长老楚风了。
元婴期修士的威压从盛怒的楚风身上溢出,一名玄衣人走上前,一拂袖,将威压尽数挡了去。
原来,此人竟也是个元婴期修士。
“阁下是何人,为何竟公然戕害本君后辈?”楚风怒气冲冲道。
“我等奉命值守,职责所在。”玄衣元婴期修士沉声道。
“职责?好,本君现在就要去见你们堂主!看你们堂主如何给本君一个交代!”楚风愤然道。
玄衣修士却拦住了他:“真君不能离开摇光峰,这是掌门与堂主的令谕!”
“本君今夜非离开不可!”楚风的耐心似乎到头了。
他身后,楚桓小心地拉了拉楚风的衣袖:“师父且息怒,您看,那好像是楚君玉师妹和叶堂主!”
此时,楚风也见着了从月光下走来叶清羽二人。
叶清羽一身玄衣,君玉却没穿执法堂的弟子服,而是随意穿了件白衣。在夜色中还真是分外招眼。
执法弟子让开一条道,叶清羽迎了上去,君玉紧随其后。
一番问礼毕,楚风眼神变了几变,方道:“叶堂主,你的属下杀了本君的后辈,却不知是何道理?”
叶清羽看了看楚浩的尸身,道:“楚浩公然袭杀执法弟子,理当授首,真君还是请回吧!”
楚风咬了咬牙:“叶堂主。如今魔修围城。我摇光峰诸人也想下山除魔卫道,你的属下执意阻拦,这又是何道理?”
“真君还请稍安勿躁,自有诸位出力的时候!”叶清羽道。
“什么出力的时候?”楚风忍不住道。“叶堂主这架势。分明就是把我等软禁了起来!敢问堂主。我等可是犯了什么大错,竟要堂主如此森严戒备?”
“不错,在下等也想问一问叶堂主!”又有几个高阶修士走下主峰。附和道。
“子归真尊勾结魔修,意图灭我天音阁道统,楚鹤也是此中主谋之一。”叶清羽道,“在楚家的事情水落石出前,诸位只能暂居摇光峰!”
摇光峰上诸人一片哗然。
“叶堂主如此说,可有证据?”楚桓站出来,扬声问道。
叶清羽扬手甩出一枚玉简,道:“这边是证据,尔等不信,可传开看看!”
楚风接过玉简,将信将疑地打开。
玉简之中居然记录了许多楚家人和魔修来往的证据。楚鹤、楚天行、云千蝶、楚天宁等都在其中。甚至,他还从中发现了楚婷的踪影。
那上面的记载赫然是:楚婷,以替身之法逃离思过崖,伙同琳琅阁花非花,在桃源山城劫走破灭魔宗传承,弃道修魔,后投身尸隗宗门下,以破灭魔宗传承为诱饵,诱导魔修进犯中州大陆。
楚家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想说这不是真的,可玉简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又不像是编造出来的。
君玉却是明白,叶清羽既然事先有所安排,这种证据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叶清羽又道:“贵峰峰主楚天明并未参与其中,待楚天明真尊回到摇光峰后,尔等便可得自由!此时正是用人之时,本尊也不想困着诸位。”
提着心的楚家人松了一口气,楚天明还在,他们应该就不会出事。
唯有楚风,愣愣看了看楚浩的尸身,长叹一声,转身回了主峰之上。
楚桓却留了下来,对君玉道:“君玉师妹,看在同族份上,还望你手下留情!”
君玉笑了笑,状似不解道:“此事与楚家有涉,君玉理当避嫌,不知这留情之话从何说起?”
楚桓一噎:“师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君玉淡笑道:“楚桓师兄放心,君玉从来不会真糊涂,孰是孰非,自有公道!”
说罢,叶清羽转身离开,君玉也跟了上去。
出了山门,天音城中的喊杀声和四处的火光纷纷涌进眼底。
因为开启了护城大阵,下山与魔修交手的弟子此时只是在看守城门,防止城内混进来的奸细从内部破坏护城大阵。
而城外,各色的法术光芒落在护城大阵上,亮起一连串的各色灵光。
出了大山,走进内城,内城的街道上处处灯火通明。
这里也随处可见组成一队的执法堂巡查弟子,这些人徘徊在各处路口,一旦发现魔修或者攻打城门的叛徒,便上前厮杀。
君玉也没有闲着,叶清羽把修为压制在筑基期,两人就这么在路上向着楚家而去。
也有不开眼的魔修或者叛徒向着他们二人出手,这二人手下亦不曾留情。
君玉还是第一次见叶清羽以筑基期的修为出手杀人,他也是用剑,剑法凝练而不失优雅,杀戮这种事情,在他的手下,反倒是像一场美丽的剑舞。
与之相比,君玉的剑法固然精准简练,但多是仗着身法之利出其不意,少了这么一种意态从容之感。
这也是秦不凡说君玉在剑术上天分有限的原因,她追求更似是一种刚性的犀利,少了这种看不见的气势和情感。
君玉倾向于掌控情感,而不愿意被情感掌控和左右。这就使得,她不可能修炼出这种无形的剑势。
算剑算是一个解决之道,但这种剑法不到大成不见威力。想到大成,难之又难。
也许,她应该博采众长,而后推陈出新?
君玉摇了摇头,就算是存了这种念头,也不该现在就尝试。
白衣轻扬,剑出,剑落,血光在月光里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