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日记,我再回过头去看收池录,竟然就看懂了,只不过啊,看懂了也没用。
收池录上说,每位收池新人都要在十六岁的年三十晚上,手持响马鞭、引路灯笼和香烛供品,去坟地布阵念收池口诀,如果成功了,就会把自己送到阴间去,到那里收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妖魔鬼怪当第一位仙,跟着自己积德行善,四海扬名。
这就是没用的原因,我都二十八了,也不知道去坟地还管不管用,而且现在是盛夏,距离年三十还远着呢,啥事都得能等以后再说。
罢了罢了,既然真心实意的想要当一名收池人,不就是要克服重重困难么,我先背背收池口诀啥的,等过年了再说其他的吧。
至于老姜头口中的那一坛池中之水,被我连同响马鞭和引路灯笼,塞进了床底下。
而那张红纸,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香火供奉,只能把它夹在了收池录里,暂存起来,等有空问问王潘明,说不定他有办法。
全都收拾好以后,我看了一眼我的桌子,上面还剩下了个小酒壶,也是老姜头的遗物,他说这是池中之水的容器,务必要妥善保管。
我拿着小酒壶晃了晃,还挺沉,里面应该是装满了池中之水,索性就被我挂在了腰间,全当是对老姜头的纪念了……
短暂的两天休息,被我浪费了,再回殡仪馆上班的时候,小白听我讲起了这些,还笑话我呢:“大叔,真看不出来,你还有一口吃成胖子的决心啊,挺好,没撑坏了你自己。”
我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手机:“快别闹了,领导安排活了,走啊,咱们去车里聊!”
这丫头知道我还在为老姜头的事闹心,便也没多开玩笑,老老实实的和我去车库启动灵车,驶出殡仪馆,忙活了起来。
“大叔,咱们这次去的,是哪家啊,特不特殊?”
我摇了摇头,望着车窗外忙忙碌碌的上班族,回道:“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有人打电话拉尸罢了。”
“拉尸?这个时间吗?”
“是啊。”小白这么问了一嘴,给我整的也挺纳闷,便又看了眼手机上领导的安排,“对,要咱们九点启程,九点半到。”
说实话,这家人的安排挺特殊的,我还真没在这个时间段去拉过尸。
本来嘛,我们这一行就属于死人买卖,干什么事都讲究个规规矩矩,尤其是奉北这一块,和其他的城市还不太一样,有着自己的特殊习俗。
在我们这里,一般的喜丧都讲究一个“朝分六八午有三”,意思是在上午的六点到八点之间,以及下午的三点拉尸,除此之外,还有些信奉教派的,会在午夜拉,这也是我之前和小吴会大半夜上门拉尸的原因。
可是,就算再怎么无神论者,也不至于让我们九点出车啊,都不说别的,这个点连早高峰都避不开,要不是离他家近,我们九点半还真未必能到。
“这不是闹着玩呢么。”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小白停下了车,无奈的说道,“头一回听说灵车挤早高峰的,你看看这来来往往得多少车,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想的。”
“鬼知道呢,兴许是让咱们先去清洗尸体,下午三点再往回拉呗。”我话锋一转,问道,“小白,老姜头怎么样了?”
一听我提起老姜头,小白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我问过卢伟了,上面联系了老姜头的远房亲戚,把他老人家遗体火化后,带走了。具体去了那,把老姜头葬在了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
“恩,绿灯了,开车吧。”我摸了摸腰间的酒壶,要不是现在工作,我肯定得像老姜头那样,喝口酒解解愁,“我和老姜头,终究还是缘分太浅了,本来我打算去送送他的,现在一看,没机会喽。”
半个小时的车程过去,还真就像雇主说的那样,我们到了地址上的小区,时间刚刚好,不多不少。
不过,让我和小白犯愁的是,这小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剩的那几个车位全都有讲究,不能随便停。
首先,我们的灵车头只能朝东或者朝南,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对着雇主家门口,除此之外,还得瞧好了停车位置,待会拉尸的时候,灵车启动,不可以倒车,必须一路前进,开回殡仪馆。
真不明白,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这小区怎么回事,停的全都是车,就剩下了那么几个位置,还全是犯忌讳的地。
“小白,你等我一下,我下去跟他们谁商量一下,挪个车。”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随便找了辆附近的雪佛兰,一个电话过去,没过多大一会,楼上就下来了人。
“你们是殡仪馆的?”
眼前这男人四十来岁,平头,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有些憔悴。
“不好意思啊,哥们。”我凑上前去给他递了根烟,“殡仪馆有些规矩,那几个车位有忌讳,咱们换一下,行吗?”
“当然行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给你们殡仪馆打电话的那家人。”
这人挺怪的,见到我的烟,好像见到了宝贝一样,点着后没几口就抽没了,活脱脱一个吃烟。
我一愣,这可真是做贼的遇见了劫道的——赶巧了,我随便打个电话就能遇见这次的死者家属?
“怎么称呼啊?”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了工作时的不苟言笑,“我叫林之中,是上面安排我们过来的。”
中年男人和我握了握手:“我叫方旭,等会我带你们上楼,现在先挪车。”
说罢,那方旭上了雪佛兰,和小白换了个车位后,就想带着我们上楼。
我和小白对视了一眼,从副驾驶拿出了工具,戴上了口罩手套,稀里糊涂的跟上了他。
要真是说起来,这次出车算的上是诸事不顺,既堵车,又没找到好的停车位,随便打个电话还把死者家属给叫了下来,搞的我和小白戴口罩手套都是匆匆忙忙的,好像两个业余选手。
不过好在,这方旭似乎没怎么在意我俩的小失误,只是沉默着进了电梯,要不然这事传到我们上司那,最少也得挨顿骂。
“方先生。”电梯里,我见方旭按了十三层,有些纳闷的问道,“我冒昧问一下,走的是你什么人啊?”
还真不怪我这么问,这一趟拉尸实在是太不对劲了,按理来说,我们进了小区就应该能看见灵棚之类的摆设,就算这些都没有,最少也得放个丧曲吧,怎么这里风平浪静的,一点丧事的动静都没有呢?
“等会进屋了,你就知道了。”方旭这人还挺神秘,什么都不愿意说。
如果是以前,我还真就没心情问他,可现在不一样了,上个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实在是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盲目自信,方旭越是什么都不说,我越觉得有蹊跷。
到了十三楼,方旭有些颤抖的打开了门,对着我和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进去。
我和小白又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只能是满脑袋黑线的走进了屋子,简单的四下打量了一遍。
作为被小白家装饰雷过一次的我,再看其他人家的屋内摆设,怎么看怎么正常。
虽说眼前的客厅中,花圈纸人摆了不少,可说到底,那都比不上黄符铜钱剑来的震撼。
只不过,我有些不太明白,客厅里放了一张突兀的空床,还是白枕头白床单白被子,这是啥意思?
给去世之人准备的吗?
那……人呢?
“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
方旭还算客气,把我们请进了屋子,让我们坐在沙发上,又给我俩倒了杯水。
我有点尴尬,东西看了两眼,方旭家里的两室一厅全都尽收我眼底,所以我很肯定,眼前这屋里除了我们仨以外,根本就没有人。
“方先生,我们是来工作的。”我想了想,还是刻意隐晦的表明了我的意思,“你看看,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是这么回事。”方旭叹了口气,扫了我和小白一眼,“我给殡仪馆打电话来拉的人,就是我。”
“咳咳。”就算我没喝水,也还是被他这话给呛了嗓子。
我是真没想到啊,入行三年以来,我见识过大大小小离奇的事也不少了,从来都没听说,入殓师开灵车拉尸,要拉一个活人。
“方先生,你别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吧?”
“我知道,你二位是入殓师,负责拉尸洗尸的。”
“我看方先生挺正常的,为什么要我俩拉你呢?”
“唉。”方旭又是长叹了口气,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望着客厅里摆着的那张白床,竟然流出了眼泪来,“我活不过今晚上了。”
“方先生得了绝症?”
“没有。”
“那方先生是有轻生的念头?”
“也没有。”
“方先生摆明了是想让我俩难堪吧?”听他这样说,我心里莫名的来了点火气,“你一没有绝症,二不想轻生,为什么打电话跟殡仪馆说要拉尸,拉的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