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就这样愣神了好半天,最终身子一软,坐在蛋糕店的门口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有些不太理解,在广场上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殴打,都没掉一滴眼泪的他,为什么现在却哭出了声?
思来想去,我还是来到他身边缓缓坐下,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全都递给了他。
乞丐一看是我,低声说了句谢谢,随手擦了把眼泪,使劲的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速度很快,让我这个十几年烟龄的中年人都有些望尘莫及。
“你拒绝了我的提议,就是为了来这里买蛋糕吗?”
他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手上紧攥着的五十块钱,满目哀伤:“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我想给她买个蛋糕,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好不容易来到蛋糕店的门口,却关门了。”
他这话说者无意,我听者有心,真是想不明白,我二十九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竟然还会有老婆。
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乞丐摇了摇头:“早就去世了,已经很多年了。”
经过聊天,详谈,我终于理解了一个乞丐的故事,原来他也曾见过大风大浪,站在人生顶点俯视天下风光,只是可惜,最终人走茶凉,短短几天,他输的一败涂地。
更惨的是,低落谷底的他又经历了几场骨肉分离,亲人离世,为数不多的存款在这样的奔波中洗劫一空,最终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和数不尽的外债,沦落至此。
“当年我的妻子重病,我想方设法的筹钱为她医治,可到了最后,我把所有所有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就差五万,你知道吗,因为那五万,我没能留住她,就和一个废物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乞丐低着头将手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折叠打开,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与无奈,只是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们现在还身处于漫漫长夜之中,等待黎明。
也许在今天上午的我眼里,他是个有手有脚好吃懒做的乞丐,可是现在我突然反应了过来,他也曾是一位认真热爱生活的普通人,只是年华老去,家徒四壁,用流浪来惩罚自己的人间旅者罢了。
“你妻子现在埋在什么地方?”
“奉北公墓里,那是我最后一笔钱,没攒够手术费,索性就全用这上面了。”
我一愣,奉北公墓是和我们殡仪馆对接的公墓,里面寸土寸金,价格挺昂贵的,不过也正好,我知道具体位置。
于是我站起身,对乞丐说道:“跟我走吧,咱们去给你妻子过个生日。”
“什么?”乞丐有些不解,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谁说过生日一定要吃蛋糕的,中餐不更好吗?”
我微笑了一下,带着乞丐去了蔡家饺子馆,找蔡腩做了几个菜,还打包了两份饺子。
这会的饺子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蔡腩有些忙不过来,我便写了菜单给她,顺便替蔡腩当了会前台。
对于我,蔡腩还是很信任的,忙忙碌碌间听说我要准备一份过生日的菜谱,她不辞辛苦给我加了份长寿面,还说不收钱。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从蔡腩手中接过了方便袋,里面是菜、饺子、长寿面和几瓶啤酒。
就这样,我带着乞丐离开了蔡家饺子馆,同时还不忘多加十块钱的面钱。
可能这就是我和蔡腩之间的相互信任吧,亦如当初,我们背着对方相互留钱,这是只能与实在人合得来的交友方式。
来到奉北公墓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和乞丐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他妻子的墓,又把方便袋里的菜一一摆好,两人一墓毫无顾忌的吃喝了起来。
乞丐生活的很不容易,这一点从他的吃饭速度就能看得出来,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停不下筷子,偶尔噎住了就再来一大口啤酒,笑容从未停止过。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个实在人,我很乐意与他喝酒,没有乱七八糟的酒桌规矩,想喝就喝,这样吃饭能让我感觉到轻松,虽然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墓碑,可对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的我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
可能吧,我也和蔡腩乞丐他们一样,是个实在人。
不知不觉间,我俩喝多了,吃了很多,也陪着乞丐和他妻子聊了很多,只是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我们从未动过。
仔细看去,长寿面做的很是讲究,汤汁鲜黄,面条诱人,一个荷包蛋平铺在上面,仿佛在对墓前的主人说生日快乐。
谁说过生日必须要吃蛋糕的,长寿面一样可以……
后来,我们在天亮前走散了,乞丐对我一谢再谢,说自己还要去流浪,每年这个时候的夜晚,他都会在坟地给老婆过生日,要是什么时候有条件了,也会请我吃一顿饭。
万一哪一次他不在这了,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死掉了。
我明白乞丐的心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和维基神父教会了我很多道理,这让我受益匪浅,便答应了他,要是以后我们再在坟地碰头了,酒我请。
只是可惜啊,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就好像人生中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两个过客,一分别,就注定了是此生无缘。
后来,我听老徐说,他在领导那里接了个活,有个乞丐在街头饿死了,要他拉到殡仪馆直接火化,完事了放在骨灰寄存处。
虽然知道那有可能就是乞丐,可我还是没敢去看,因为我想让他在我心中活下去,不是有个人说的好么,要判断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到底去没去世,得先看还有没有人记得他。
我愿意当那个一直把他铭记于心的人。
再后来,我上了夜班,听三楞子和铁柱说,有一个乞丐的魂魄与他们聊了天,谈起生前帮助过他的人,那乞丐笑了笑,说有个好心人为他的妻子准备了一顿饭,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大福分,要是他真的可以有来世,想重新认识一下那个人,再报答报答他。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人世间的爱恨交错和苦辣酸甜尽在于此,乞丐真的死了,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甚至比很多普通人和穷人还要不如,可他的故事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甚至有时候,我总是会想,他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吧,别人误解他,他不去解释,打他骂他,他也能一笑而过,哪怕是在自身条件如此艰苦的时候,也愿意花上十块钱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买奶茶,这才是我们收池人一直苦苦追寻的善。
换句话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投胎转世呢?
不过,那都是题外话了,在我的故事中,咱们就此打住。
五月终于过去了,新的一年里,夏天又一次光临,伴随着六月的前奏,七月迎来了它的新高潮。
这一回,小白工龄年满一年,我们正式接起了各种各样的特殊活,外加上天气炎热的缘故,让这份工作充满了挑战,纵然是我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师父,也是接二连三的倒胃口。
小白却完全不同,她根本就没有害怕、恶心这种形容词,上班时能替腐烂不堪的尸体驱逐苍蝇蛆虫,下班时能在拉面馆里大口大口吃面,真是叫我佩服不已。
久而久之,殡仪馆又流传出一句新话,甚至都压过了老徐一头,那便是“白念雪为入殓师而生”。
说真的,我都快有点受不了了,最近殡仪馆的特殊活基本上都交到了我和小白的肩头,偶尔老徐会过来帮帮忙,不光是恶心,还累的不行,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
可能是领导也看出我有怨气了,他大手一挥,这几个月每月多给我涨一千块工资,说是补助,直接就打消了我所有的不开心。
还是后来,我听老徐和老卢他们说,殡仪馆的每个老师父带新学员的时候,都有补助,这是传统,只是我以前不知道而已。
可俗话说的好,收了钱那就得好好办事,至少我还有个美女学员陪着我呢,成天有小白给我养眼,那还能说啥,老老实实干活呗,只是在私下里免不得一顿求爷爷告奶奶,让这老天爷给我安排一次普通点的活,全当是放松放松了。
还真别说,以前上学考试挂柯南都不好使的我,这次竟然被老天爷宠幸了,刚许下愿的第二天,领导就让我们去奉北外的某个度假山村拉尸,死者年龄不大,死因是自杀,但好在发现时间早,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挑战心理极限的幺蛾子。
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太相同,领导不没给我俩发微信消息,反而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小心谨慎的和我们讲了事故后,还掏出了两份合同要我们签字。
我和小白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的拿起合同一看,好家伙,竟然是保密协议。
这年头,拉尸也需要签保密协议了吗?
“别看我,啥事都得等你俩签了这个以后才能说。”领导见我俩看他,苦笑了一下,把碳素笔递了过来,“快签了吧,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邪乎。”
我无奈了,只能对小白点了点头,签下这份保密协议的同时,也陷入了新一轮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