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周围的亡魂,他们仿佛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纷纷哭嚎着,祈求我给他们一个解脱。
一时间,地窖之中痛苦悲鸣声不绝于耳,传进我的耳膜,狠狠扎进了我的心底最深处。
说老实话,面对这六百三十多个陶罐,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数量太庞大了,要是找个地方为他们超度的话,确实也算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可问题是,蒋家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这次我们来了,老天有眼,让我们遇上了这些陶罐,下次怎么来?
别墅里死了不少人,蒋姓更是断子绝孙,等天一亮,这里就会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报纸新闻电视短视频全都会疯狂报道。
到那个时候,我和易朝一想洗脱身上的嫌疑都是问题,毕竟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线索,别墅一楼二楼到处都有我的血迹和打斗痕迹,更别说来去自如的搬走陶罐了。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一个快速高效的办法,一次性解决这里的问题,尽量让这成百上千只可怜魂魄,落个善终。
我回过了神,头顶地面上的骨狼还在乱窜,可脚步却没有那么轻了。
大概是精疲力尽,我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仿佛那是蒋方盛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和三十二明白,蒋方盛这回是真没了,彻彻底底的肉体废弃,魂飞魄散,就算是圣马真的真祖降临,也绝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一切怨念由那根母亲留下的上吊绳而起,现在又因这根上吊绳而结束。
想来,他自己也不会想到,十数年的卧薪尝胆,一步步爬到了现在,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里。
我知道,他们蒋家人不值得同情,可蒋方盛这个人,总是能让我皱一皱眉,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但对我来说,他称得上是对手。
那么现在,蒋方盛化成的骨狼被枉死鬼煞轻而易举的勒死在了蒋家别墅内,如果我们还不出去拖住她,那失了控的枉死鬼煞,就会把下一个目标,放在别墅区。
事分轻重缓急,看来我暂时顾不上这些陶罐了。
“三十二,咱们出去吧。”我点上根烟,交代道,“枉死鬼煞是我放出来的,现在骨狼死了,她没有对手,咱们再不拖住她,就会有很多无辜人遭受这场无妄之灾,所以……咱们就是她下一个对手。”
“老林,这些陶罐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先放着,我肯定是要为他们操心的,但不是现在。”
“好。”三十二没有丝毫犹豫,手握斩恶,跟上了我。
瞧着她眼神中的决绝,我有些欣慰,三十二真的长大了,知道了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哪怕我们都清楚,我和三十二绝不可能是枉死鬼煞的对手,这趟上去搞不好就是有来无回,也从没想过在这地窖里一躲了之。
说到底,收池人再怎么自由行事,也该明白,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
再次来到了地面上,骨狼的尸体格外扎眼。
他死后,一半变回了蒋方盛,一半仍是肋骨在外的骨狼,扭曲畸形的瘫在那里,满脸惊恐,死不瞑目,好像一坨烂肉。
至于那枉死鬼煞,没像我想的那般立马跑出去害人,反而一动不动,站在蒋家院子正中央,望着骨狼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能感觉到,她的眼神中有一丝痛苦,可这种错觉就好像盛夏的微风,转瞬即逝。
“蒋铭,接下来,你的对手是我了。”我把烟头狠狠踩灭,撕碎了身上短袖,使劲勒住双臂上的血肉模糊,咬着牙说道,“恭喜你,干掉了你们蒋家的祸害,不过没有啥奖励,只有惩罚。”
说罢,我拎着响马鞭再次冲了上去,在这个无比漫长痛苦的夜里,我做好了死在蒋家大院的准备。
奇怪的是,枉死鬼煞并没有与我死战的打算,他轻而易举躲掉了我的响马鞭,本可以回击我,却放弃了。
我一愣,忙止住身形,不解的望着眼前这只枉死鬼煞。
那一刻,我与他双眼对视,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某种幻境一般,原本满身血迹,头发散乱的枉死鬼煞,这会竟变成了一个普通妇女的模样。
她大概五十多岁,不算太老,表情平静,对我说道:“林师傅,我知道你是身怀异术之人,哪怕面对枉死鬼煞,也会豁出了命去保护弱小,所以我希望咱们可以合作,为了你,也为了我。”
我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我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被炼化十数年的方萍竟然还会有自主意识,那她为什么要杀掉蒋方盛,自己的亲儿子呢?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方萍摇了摇头:“我的灵魂里不光有我,大多时候,我没有支配权,我看的到,可以思考,可我没有资格控制。”
说到这里,方萍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黯然:“这次能与你沟通,还是因为方盛的死,我暂时有了魂魄的控制权,林师傅,我想请你与我合作,让蒋家的爱恨情仇,止于今晚。”
接下来,我几乎没说话,一直听着方萍说。
长达十数年的沉默不语,让方萍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只可惜,现实如天气般诡异多变,事到如今,她计划里能用到我们现在这种情况的,只有最后的收尾。
她知道地窖里是什么,也知道蒋家做过什么。
她很痛苦,与其现在这样,让一个失去意识的蒋铭操控着自己继续害人,她宁愿选择同归于尽。
所以,那藏有六百三十多个陶罐的地窖,就是她和蒋铭最好的葬身之地。
她是枉死鬼煞,与骨狼不一样,鬼魅之体天生惧怕阴火。
外加上地窖是蒋家世代修缮的,对他们游魂野鬼来说,就是个天然牢笼,到时候一把阴火放出来,把地窖盖子封好,就算是枉死鬼煞再强,也没有用武之地。
至于那六百三十多个陶罐,方萍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们一个解脱,别想着什么超度之类的屁话。
她希望我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阴阳先生和出马仙,不用给自己上价值,这些被炼化了十数年的亡魂们,没有一个想真正投胎的。
听到这里,我有些不解:“为什么,投胎对他们来说,不应该是件好事吗?”
“是么?”方萍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讽笑容,“林师傅,你不理解我这十数年是怎么过来的,更不可能理解他们在地窖里过了多久这种遥遥无期的日子。”
“倘若你被折磨了一天,你可能会想着活下去,想着有人来救你,可一年呢?十年二十年呢?你还会这么想吗?”
方萍又恢复了古井不波的平淡,仿佛世间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哪怕她的儿子刚刚死在了她的手中。
“我们都是无法被救赎的罪恶,来世……就那么好吗?我们的来世会是什么,被人屠杀的猪?还是辛苦耕地直至身死的黄牛?再或者,直接下地狱,等个几十上百年以后再出来投胎,接着当畜牲?”
方萍这话说的我是哑口无言,可我还是想让她们抓住这次的机会,毕竟魂飞魄散,不是说说那么好玩的。
一旦真的魂飞魄散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希望,化成一片虚无,那是科学和玄学都无法涉足的领地,他们真的不会后悔吗?
“你们真的想好了吗?”我有些不信邪,追问道,“不会后悔吗,万一以后还有机会投胎当人呢?”
“放心吧林师傅。”方萍的半张脸有些变化,逐渐狰狞,就连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当人,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吸引力呢,我恳求你,在我再次失控,成为任人摆弄的木偶之前,送我们一个解脱。”
听着她这么说,我心中有些触动。
说到底,方萍也是,地窖里那些陶罐也是,他们已经对这个世界失望至极了。
投胎成畜牲,辛苦劳碌,任人宰割,投胎成人,随波逐流,苦苦苟活,最后毙命于世。
是啊,这样的人生,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思呢,要他们活下去的理由在哪里呢?
更何况,他们都是被炼化着的冤死亡魂,我们心知肚明,他们下辈子绝没资格再投胎成人。
换句话说,老天爷泼下的苦水,他们不得不张着嘴硬灌,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我确实不是阴阳先生,也不是出马仙,很多时候,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固执,既然这些被炼化不知多久的冤死亡魂们和方萍都做好了打算,我只能选择支持。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
不知不觉间,我又叼上根烟点着了。
抬头看了看,原本晴朗的星空,如今也是一片阴郁。
可能,老天爷也没脸见人了吧。
毕竟,所谓因果公平之类的屁话,在今晚蒋家大院的地窖里,一文不值。
“我同意了。”我缓缓的吐了口烟雾,面容沉重,“作为一名收池人,我为你们而惋惜,希望你们……”
一时间,我竟说不出话来,我能祝福他们什么呢,来生有个好的归宿吗?
罢了,我只能祝福他们脱离痛苦,希望在某天晚上,我抬头看天时,可以看到他们,这些曾在人间饱受苦难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