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三天。三天来他每天只吃一顿饭,不和任何人说话,从早到晚拉着窗帘。
外卖员是他唯一需要见的人,他戴着口罩,穿着长袖上衣和长裤,明明气温回升的九月底,流云却恨不得能把毛衣套在身上。
房子是他最好的保护伞,外面的世界都是可怕的。
作者朋友发来的消息令他愈发不舒服,看上去是一些关心的话,但怎么看都像是想要知道更多,然后嘲笑更多的样子。
“是不是周六不舒服啊,看上去精神不好的样子。”
如果你回答他说自己不舒服,那紧接着就会问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去看病,医生怎么说之类的。
免不了几分钟后,就拿着和流云的聊天内容去别的人或者群里做深度报道。
之后又会有人来问,“是不是出版新书的事让流云不高兴了,原本不是说短篇合集吗?现在成了合作集吗?”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总之,世界就不能彻底安静吗?
暂时把他遗忘了不行吗?
流云爬在书架上想找一本小说读一读,投入另一个世界,以求忘记自己所处的世界。
小说总是打开异世界的一扇门。
他爬在书架前找了一个多小时,在书脊中来来回回,没有伸手想要取下任何一本的欲望。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安部公房的《箱男》上。
这不就是他吗?
流云突然想到,自己以后要是能像箱男一样生活就好了。
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却没人看见他,一副盔甲,把自己牢牢保护起来,不用出去,却也没有与世隔绝。
于是,他翻出了口罩,又找了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穿着一条略微有些厚的运动长裤。
又找来降噪耳机套在头上,最好还要一顶帽子。
没有帽子!
真糟糕,没有帽子,整个世界都不安全。
会有趁虚而入的议论,也会被人嘲笑,“那不是那个作家吗?”
“连话都说不清楚,还写小说。”
“据说之前就有人说他的小说没有创意,都是抄袭和借鉴。”
“是啊,这样的作者还不如郭敬明呢。”
“郭敬明怎么了?粉丝那么多,人家还是很有创作天赋的,又不是所有人像郭敬明这么做都能写出成绩来的。”
即使带上耳机也能听到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周四下午,远名的消息已经堆积了十几条。
终于,远名的电话流云不能再当作没有听见了。
“喂,流云怎么不回消息,是创作疲劳过度吗?”
“没有,多谢关心。只是手机开了静音。”
“合作出版的事情下周二之前就要决定了,你这边没有问题吧,宋小小最近人气非常热,出版社还打算把你们这本书的出版进度加快一点,争取在年底的新书市场可以争一争榜单。”
“榜单?”
“对啊,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这本书会同时出版电子版,电子版的话,能进入新书榜还是很能带动读者兴趣的。”
“哦,这样啊,好像是说过。”
流云虽然鼓励自己一定要加油,可是说话还是有气无力,脑子里也是闷闷沉沉,一点都提不起来精神。
不喜欢这样的话可以拒绝的吧。
这句话好像是沐春说过的?
反正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他说出来都很随意,怎么看都很符合他的口气。
流云是说不出来的,也不可能作出挤在女学生堆里,拉着女作者拍照这种事。
“在听吗?下周还要找个时间请你和宋小小一起来签一份合约,封面制作这块,如果你有熟悉的画师也可以介绍给我,我知道流云和一些科幻画师还是比较熟悉的吧。”
“喂喂,流云,有没有在听?喂?喂?”
后面的声音流云已经听不到了,他睡着了,就像电脑突然拔了电源关机一样。
当天晚上,流云看了会小说,又试图看一会动漫,结果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最后,一条关于作者死亡的消息引起了流云的关注。
怎么会是他。
如天雷打在窗台,流云一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几日来的愁绪瞬间化为乌有,自有一种天空突然澄明的快感。
“真的。人性真可怕。”
“是啊。”
楚思思的表情流云看不到,但是沐春的表情流云看得一清二楚,那家伙的脸上竟然也流露着一丝微笑。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缺乏人情味,没有善心。”
“看起来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作者,活该江郎才尽。”
“才不是这样,我认识这个作者,当年作文大赛的冠军,后来一直活跃在出版界。”
“你觉得惋惜吗?我其实很心痛啊。”
“心痛自然是心痛的,但我想这种心痛每个人都会有吧。我要跟医生说的是当时的我真的是丧到了极点,我觉得我离但丁的地狱不远了。”
“为什么是但丁的地狱,我们东方就没有吗?”
流云摇摇手,“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时自己真的很糟糕,几乎觉得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好了,想把自己绑在床头柜上,哪里也不要去,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可以说,对于生命的赞美全然耗尽了。”
“然后你就看见这位作者死亡的消息。”
“是的,就好像在别人的死亡中获得拯救一样。”
“什么鼓励都不如别人比我更惨。”
流云拍掌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看上去很可怕,但是就是这样,一道阳光直透我的心。”
摸着胸口的流云看上去的确比之前有活力很多,黑眼圈褪去了,眼神里充满着希望。
“早知道这么容易,之前都不用来医院了,我还花了好多钱买账号呢。”
沐春抱怨者,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摩挲。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本来以为沐医生也许能理解我的心情,这种特别难以和别人说的心情。”
“被拯救了。”
“是的,被拯救了。”
“不再害怕了?”
“不怕了,大不了就是放个假,出去走走。”
“打算去哪里?”
“也许去土耳其走走,也许去希腊。”
“楚医生,楚医生,真叫人羡慕啊,我也好想到处走走啊。”
楚思思撅了撅嘴,也不明白,这两人说话和猜谜一样,究竟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