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自东晋衣冠南渡起，经南朝、隋、唐、五代……历朝历代增筑加固，及至宋时，城内布局已大致定型，官署衙门、民居商铺，各居其位，街道坊市都规划的井井有条。
城内容纳人数有限，城外四周仍有大量百姓杂居，贩夫走卒、农户苦力、船工纤夫等等，各种到福州这座大城讨生活的人，从四方流聚而来，一年年下来，在城外也形成了大片的聚居地。
福州府衙自然不会放任流民不管，在城外稍作规划，派人管理，也形成了几处像模像样的坊市。
为与城内坊市区别，于是便有了外坊内坊之分。
大概就相当于市中心和贫民窟吧。
林清介绍所谓内外坊时，李非瞬间就明白了。
“在外坊开粮店的话，二百两够吗？”李非问道。
林清道：“在外坊，一百两左右即可盘下一处不大不小的店面，剩下的，用作籴粮的本钱外，还能雇上个帮忙伙计。对了，道长初来乍到，可有籴粮的路子？”
李非道：“粮食的来路倒不用担心，林清，在外坊卖粮，你预估生意会如何？”
林清道：“应该会不错。外坊粮店很少，卖粮的多是些小摊小贩的散户，道长初时可把价格放的稍低些，与散户相争，待他们卖不出时，再从他们手中籴粮，如此即可渐渐把散户变成供粮之人。”
李非点头道：“林清，你对答如此迅捷，看来对这福州城的各路生意都多有钻研啊。”
林清忙垂头道：“经商之事，小的自幼耳濡目染，闲来无事时，便胡思乱想着玩玩，刚才口无遮拦，让道长见笑了。其实小的年轻识浅，如何开店卖粮，又怎及得上道长的见识？”
李非哈哈笑道：“无妨无妨，人各有所长，你虽然年纪比我轻，但在经商一事上，说不定真能做我的师父。”
林清连惶恐道：“小的不敢！”
李非道：“你刚才不是口无遮拦，而是发乎本性，情不自禁，可见你心中对经商之事一直念念不忘，对吗？”
林清躬身道：“道长果真慧眼如炬！”
李非问道：“一般店铺，若是雇佣个掌柜，月俸大概多少？”
“一般掌柜的月俸在五钱到二两银子不等，大掌柜则可能有三四两。”
李非道：“好。贫道想让你来做我粮店的掌柜，日常经营之事由你全权负责，贫道只管供粮，月俸四两，你意下如何？”
“啊！这……”林清吃了一惊：“道长不是在说笑？小的……我如何能担此大任？”
李非正色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么？”
林清嗫嚅道：“可是……无尘道长尚需小的服侍……”
“师兄那里自有我去说服。”李非打断他道：“就这么定了！现在你只需好好想想，这粮店该开在何处即可。”
林清低头想了一会，道：“城南街市一家粮店也没有，那里是坞帮的地盘，乌老大人不错，容易说话。依我之见，就开在城南街市。”
“好，带我去看看，顺便介绍下福州的帮派。”
二人边走边说，往城外而去。
……
福州城有三个帮派：马尾帮、坞帮、僚帮。
马尾帮经营最久，势力最大，据说帮众近两千人，因为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加上帮规不严，时有欺压百姓之事发生，因此名声也是最坏的。
坞帮帮众由船坞工匠、水夫、码头工人等组成，帮主乌洪本身就是个技艺精湛的船工。
虽然人数没有马尾帮那么多，比之却要团结很多，因为坞帮的成立，最初就是为了对抗马尾帮，其目的只在保护自身地盘，对外较为友好，也不欺压底层百姓。
僚帮就是僚人组成的帮派，人数最少，仅三百多人，却是三个帮派中最团结的一个。
据林清说，福州的僚帮其实只是一个分舵，其总舵设在当今天下第一大港泉州，帮众足有上千之数。
僚帮与钨棒关系较好，但也多是生意上的往来，从不参与宋人帮派间的争斗。
二人出城后，穿过曲折杂乱的街道，往南走去。
李非一边听林清介绍，一边留意着“贫民窟”的情形。
民居大多是简单的木屋、茅草屋，街市上果然很少见到粮店、衣帽铺之类的，倒是铁匠铺、杂货店这类比较脏乱的店铺多些。
城南街市离闽江已不远，可遥望江边大大小小的船坞，数不胜数，每个船坞都有大量船工在那忙进忙出。
林清道：“大宋造船之术独步天下，而福州造船之技冠绝大宋。家父曾言，大食人凭三桅快船纵横东大食海，见了我大宋船舰后也不得不叹服，尤其推崇福州所出的福船！”
李非回想前世的文史知识，知道大宋的造船航海技术在当时的确是领先世界的，说一句“独步天下”绝不为过。
单单船坞这个东西，出现的就要比欧洲早四五百年！
另外还有根据不同要求设计船模、描画图纸等技术，也是远远领先其他地方上百年。
李非叹道：“福州造船业之兴盛，的确令贫道大开眼界！城南的这大片房屋都是船工们居住吧？”
“不错。”林清指向江边最大的一个船坞，“那就是乌老大开工的船坞，道长要过去见见他么？”
李非摇头道：“今天不必了，我们先去选个铺面。”
二人在街市逛了大半天，终于选定了一处不小的宅院。
这本是一家农户的住屋，虽然陈旧，但当初建造时用料很足，依然完好结实。
临街四间房，收拾改造下就能当做店面，后面是个小院，院子三边共有六间厢房，可以当做仓库，也可住人。
屋主是个七旬老翁，很早之前就来福州城外开荒种田，有两个儿子带着各自一大家子人，都随老翁住在这里。
因田地被城内富商兼并，加上连年赋税越来越重，一大家子人生活越来越难，最后只能变卖祖屋，准备搬到最外围的草屋去，另谋出路。
李非以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价钱买下宅院，当天过午便跟老翁去城南衙门交割了房屋地契。
回来时，一大家子人已经收拾好了家具铺盖，等在门外。
老翁深深看了宅院一眼，长叹一声，领着家人迤逦而去。
三个小孙子眼含泪水走在队伍后面，不时回过头来，恋恋不舍的看上几眼。
李非心中一阵抽动，仿佛一下看到了大宋繁华背后那不堪的一面。
他吐了口气，问道：“像这一家子这般的情形，在福州城多吗？”
“不在少数。”
林清答道，清朗的声音仿佛一股冰凉的泉水，缓缓流过李非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