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游阁的第三层，一间相对狭小些的书屋内。
书屋分为两半，一半随意的摆放着几个书架，一些茶具和座椅，太祖爷爷披着一件薄薄的毯子，捧着杯热茶，笑眯眯的倚在宽大的长椅里，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而那位沉默冷漠的南方少年，却有些错愕的站在书屋的门口。
他没有想到那位毫无争议的千古帝王，会是面前这个普通平凡的老者模样，看不到半点的帝王气势。
也没有想到自己日夜奉为此生想要超越的目标，也是族中长老们尊敬的杜首辅，没有出现在自己最终比试的赛场，却坐在书屋的另一旁，和一位消瘦的白衣少女对弈着。
少年甚至来之前已经预想过，自己应该如何矜持冷漠的拒绝比试的奖励，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于唐国文道的不在意，然后请求和那位传闻中的文道魁首杜首辅对弈一局。
无论结果如何，他要向世人展示出南方上古世家的底蕴和傲气。
杜清已老，文道当变。
但眼前的屋子里，那位想象中巍峨的帝王，正双手插袖，像个老农一样侧着身子，对着棋局指手划脚。
而那位青衣老者杜首辅，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胡须，一只手把弄着棋子，看着棋盘沉默不语。
对面消瘦的白衣少女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耐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来抿了抿嘴角，走到了书屋窗边的另一个黑衣少年旁，一起看着窗外的雨发起了呆。
世家少年看好像没有人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于是犹豫了半晌，走到了棋盘旁，看着棋局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
雨声渐渐，北游阁外的一盏盏灯火渐渐亮起，窗边的黑衣少年坐在紫檀木椅中，头倚着一旁的柱子，眼神安宁，看着楼下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消瘦的白衣少女，坐在他的身旁，双手环绕着少年的臂膀，头倚着少年的肩膀，早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们身后的棋盘旁，只剩下了一老一小，那位不修边幅的老帝王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
又是半炷香后，棋盘上的青衣老者才放下棋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而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面色发白的少年。
“你会下棋吗?”
南方世家的冷漠少年听闻此言，下意识的想要嗤笑一声来表达自己的的不屑，随后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对面老者的身份。
他面色复杂的看了眼面前的棋盘，轻轻点了点头;
“算是略懂一些。”
“哦，那你觉得可有破解之法?”
少年本就发白的面色顿时一僵，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差的远，我真的没想到原来还有这种棋局，比我以往所下的棋复杂的何止千百倍。”
青衣老者闻言点了点头，扶了扶自己的胡须，沉吟片刻：
“是啊，那小丫头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只是多加了几条线而已，打破规则的束缚，才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
窗边的黑衣少年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轻轻扭过头来，捏了捏正在熟睡白衣少女的脸颊。
被叫醒的少女揉了揉眼眶，打了个哈欠，跟着少年一起起身，双手却挽着少年的手臂睡意朦胧的倚靠在上面。
“杜老，我们要回去了，这棋就算平局吧，阿絮有些乏了。”
黑衣少年礼貌的对着两人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拖着早已经睁不开眼睛的白衣少女离开了书屋。
青衣老者默默点头，待两人离开后，才植起身来，慢慢悠悠的走到-旁的书架上，取出了一些干净的白纸和墨水。
世家少年略微思量，也明白了老者的意图，他是想把今天的棋局临摹下来，以供记载和复盘。
于是昏暗的灯火下，一老一小两个青衣，伴着窗外的风雨，无声而默契的开始忙碌起来。
“哦，对了，你是外面比试的赢家吧?”
“嗯。”少年身体一顿，轻应了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陛下不是说要有四个人吗?”
世家少年抿了抿嘴角：“我都赢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嗯，那你挺厉害的哈。”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
“我来自南方。”
“我来自南方。”
但出乎意料，忙碌的青衫老者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忙着自己眼前的物件，似乎对于少年的来历毫不关心。
少年放下手中的纸张，犹豫片刻，才对着老者的背影问了一句：
“您不在意吗?我赢了你们唐国的所有文人才子。”
老者闻言慢悠悠的直起腰板，费力的喘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少年微微一愣，默然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他明白老者的意思，就像眼前的棋盘和之前的少女，自己所看到不过是眼前一线，何谈赢过了所有。
“你想跟我在未央宫里一段时间吗?”
少年一愣，有些怅然，想着自己来时的计划和傲气，又看了眼手中的棋盘和不远处看似平凡的青衣老者、
他微微张口，嚅嗫了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如果陛下不在意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跟随在先生左右。”
老者闻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棋谱整理好，抹了抹额头的细汗，才满意的笑了一声：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跟随陛下这么多年?”
少年不知何意，沉默的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晓这北游阁的来历?”
少年又摇了摇头。
老者嘴角微抽，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啧，看来你小子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不过以后你自然会清楚，陛下是个很小气的人，总喜欢斤斤计较，棋品也是奇差无比。”
老者看着脸色低沉下来的少年，咧着嘴笑了笑，望着窗外的夜雨缓缓说道: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也是我所了解过的最有魄力和格局的帝王。生于此世遇此明君，是你我之福，亦是世人之福。”
来自南方世家的少年有些恍惚，他想尝试着回忆之前见过的老农一样的老者，却不知道为何总是想不起具体的样子，也总是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眼神飘忽，最终停留书屋中一幅有些歪的字帖上，看着上面雄劲大气的字，沉默了许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