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
品级较高的官员,府邸大都由朝廷赏赐,这类府邸通常聚集在一处,散乱分布。
部分自造的府邸,也会在其附近。
所以达官贵人、勋贵外戚、世家大族的府邸,基本都在一条街上,又或者相邻几个街。
无权无势的官员,不配和那些个达官贵人挨着,只能另寻他处。
杨奇作为三朝元老,加内阁大学士、平北将军,住的府邸乃是朝廷恩赐。
坐落在长都街中间。
由于长都街是达官贵人所住,百姓聚集较少,马车行驶愈发没有阻碍。
很快便到了杨奇府前。
尹风下车,双手背在腰间,望着杨奇的府邸。
门口的小厮看向尹风,一身华衣锦服,腰挂浅蓝色玉佩,手中一把白色镶玉折扇,面容儒雅,好似天上仙人。
思考间,小厮已到尹风面前,行礼道:“可是怡亲王?”
尹风将玉佩翻转,露出“十三”二字。
另一名小厮见到尹风时,便跑进门,报于府内主人。
尹风挥挥衣袖,指了指马车,笑道:“我来不是因为别的,是来给杨阁老送礼,就不进府了。”
小厮退到一边,帮着把三坛贴有“赔”字的酒抱下来。
没多久的功夫。
一位身材臃肿、极为肥胖,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肉都在抖动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府门口,身后跟着四位长相尚佳的侍女,每名侍女手上拿着一做工精美的盒子。
中年男子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冲尹风喊道:“十三爷!”
梁安站在一侧,眼神中带着一丝嫌弃。
尹风挥动扇子,笑道:“文林郎不必如此着急,慢点,小心摔了。”
此人乃是杨奇的儿子——杨兴,好色贪玩,一身肥肉,肚子里半点文墨都没有,连文林郎的文散阶官职都是靠杨奇的关系得来。
“多谢十三爷关心,无事。”杨兴每下一步台阶,身上的肉便跟着抖动几下。
来到尹风面前,擦擦汗行礼道:“十三爷所来何事?不如进府一叙。”
“文林郎要不先把鞋穿好?”尹风挥挥手拒绝道:“我只是来给杨阁老送礼,就这三坛好酒,请文林郎转交给杨阁老即可。”
杨兴弯腰穿鞋,由于太过肥胖,一直不甚妥当。
杨兴回头瞪了两名小厮一眼,小厮立马跑来,趴在地上替他穿好。
“父亲回来收到十三爷的礼,必定十分开心。”
尹风笑道:“杨阁老喜欢就好,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一定不要浪费。”
杨兴弯腰行礼道,“请十三爷放心,就算滴在地上,我也给舔干净,绝不浪费十三爷的一丝好意。”
杨兴挥挥手,四位侍女上前,打开盒子。
“十三爷,这都是小人收来的宝物,还望收下。”
尹风扫了一眼,颔首示意梁安。
对于杨兴这类人,尹风秉承着“你送我就要,不要白不要,你不送我也要,要了你必须给”的理念,收下这些宝物。
“十三爷就让这些侍女把宝物送回府上吧,都是完璧之身,没有动过。”杨兴靠近尹风,轻声说道。
尹风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呸呸呸!】
【你这头又臭又丑的肥猪,离劳资远点,莫挨到劳资!】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尹风双手放在杨兴肩上,疯狂前后摇着他,假笑道:“啊……,我真的是太感谢你了,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摇着摇着,突然把手松开,还不忘假装拉一下衣袖,可没拉住。
杨兴由于惯性,以及肥胖导致重量较重的原因,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身上的肉都颤抖了好几下,发出痛苦的哀嚎。
身旁的梁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十三爷没把人给弄死吧。
尹风立马蹲下身子,一脸关切和着急地握住杨兴的右手,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没想到杨兴兄竟然因我受伤,我以后还怎么见杨阁老,怎么面对杨兴兄啊!”
“哀哉!”
“哀哉!”
“杨兴兄若因此厌恶于吾,吾痛失一挚友!”
尹风紧紧握住杨兴的手臂,激动地晃着,眼睛里强行挤出晶莹的泪水。
杨兴见此,心中十分感动,正欲开口说话。
尹风打断道:“杨兴兄莫急,我一定救你性命,赶快去大夫。”
“十……三爷,我……右手……断了。”杨兴弱弱地讲道,表情极为痛苦。
尹风一下子松开手,“哦,抱歉!”
杨兴骨折的手重重打在地面上,杨兴再一次发出更痛苦的惨叫声。
“真……断了。”
说完这句话,杨兴一下子就疼晕过去。
由于骨折,不知究竟,众人不敢动杨兴,只好去请有名的大夫。
老大夫一来,拿着药箱察看杨兴的情况,落在尹风眼中,好似杀过年猪,着实有些好笑,憋不住。
“我心中实在悔恨,一见杨兴兄如此模样便痛哉,暂且离去,改日再来看望。”尹风捂着胸口,大声喊道,“梁安,把银票都拿出来,给杨兴兄看病。”
由于动静比较大,长都街各个府邸门口都有人伸长脖子望。
毕竟在杨奇府邸前,再小的事情也会被放大,更何况与尹风有关。
梁安从怀中摸出一千两银票,十分犹豫地交到尹风手中,“爷,这可是千两。”
“千两算什么?”尹风一下子把银票拍到大夫手上,“千两任君取,还请救救我这挚友。”
“梁安,我们走。”尹风一脸痛心道。
刚一进入马车,尹风便憋不住笑,立马变了脸色,张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梁安和尹风差不多,笑得前仰后翻。
只见四名侍女上前,领头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隔着帘子对尹风说道:“求十三爷收留!”
尹风隔着帘子问:“几位哪里的人?”
“我们都是家中落寞的官宦人家,家中将我们卖给了杨兴。”领头女子从容不迫回答道。
尹风用玲珑清欢扇掀开帘子,伸出脖子,贴近女子的耳朵,扇子抵住女子的下巴,浅浅笑道:“姑娘可知,我乃是京城第一纨绔?”
“命运使然,只愿能好过一点。”领头女子微微垂眸道。
觉得不远处其它府邸的小厮看见后,尹风收回动作,故意问道:“既然如此,死了岂不是更好,何必遭这罪。”
“我想活。”
尹风笑道:“怕死?”
领头女子缓缓答道:“我心中有恨,但无可奈何。世人多待我凉薄,我心如铁,但犹有一片温情。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知晓世间道理,可懂的越多,便越痛苦。我宁愿痛苦的醒着,也不要在麻木中睡去。”
“我所喜爱的书籍和琴棋书画,既让我开心,又让痛苦。倘若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就此过完自己的一生,倒也没什么。可我不是,所以我恨!我不甘心!”领头女子泪流满行,满心的委屈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求十三爷!不敢有其它奢望,只想好好活着,能有个人样!”
尹风看着领头女子,停顿几秒后,指着四人一一说道:“既然如此,从今以后你们便抛却现在的名字,叫春、夏、秋、冬吧。”
“喏!”
尹风问道:“契约在吗?”
“都在这盒子底下。”
春、夏、秋、冬打开盒子,掀开底层,露出一张卖身的契约。
“上车。”
“喏!”
春、夏、秋、冬一一上车。
尹风随意地靠着马车,收下四张契约,笑道:“肩膀和腿有些酸了,给我锤锤吧。”
尹风仔细观察四人的行为举止,先前的领头女子——夏,没有丝毫的犹豫,蹲下身子轻敲。
秋、冬有些迟疑,停顿一下才来揉着尹风的双肩。
四人之间,明显形成两个集体,春和夏,秋和冬。
倒是这春,尹风发现还未听过她说话,于是直直看着这位柔弱女子。
夏顺着尹风的目光,察觉到他在注视春,解释道:“十三爷,春没法说话。”
尹风微微垂眸,从坏里拿出卖身契,冲夏笑道:“那岂不是哑巴。”
春的心一下子落的谷底。
夏见尹风拿出卖身契,跪伏于地,“求十三爷不要发卖了春!”
尹风没有说话,夏便一直跪伏,春也跟着跪下。
见其余三人的动作停下,尹风笑道:“你们继续揉肩和捶腿啊。”
“你哭什么?”尹风见春流泪,指着跪伏的夏故意问道,“你既是个哑巴,入我府上确是有些不妥。不过也不是不能留下,但我要发卖了她。”
春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瞪大眼睛使劲儿挥动双手,然后指着自己。
尹风问道:“你的意思是卖了你?”
春连连点头,表示肯定。
“梁安,停车!”尹风让春直起腰,微微笑道:“你们两个之间只能留一个。”
夏回头看向春,而后对尹风说道:“求十三爷将我发卖!”
“我不缺钱,我要送给他人。”尹风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淡淡道,“倒是你,你们相识应该不久吧,倒是重感情。”
“春年岁尚小,性子单纯,不谙世事。最疼爱她的父亲去世,无人保护,加上……,加上不能言语,不久前被继母发卖。”
“十三爷将我发卖,又或者送人,我尚且可苟活于世。但倘若是夏,她既不能说奉承话,又不能迎合主子,除了这副身子,她还剩下什么?”
夏心中万般无奈,一一说出心里话。
春一个劲儿地直挥手,指着自己,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眼泪哗哗流下。
马车外。
梁安牵着马绳,左脚弓起,望向天上一朵朵白云,久久没有移动目光。
车内。
尹风继续问夏:“你为何待她这般好?”
夏看着春,回答道:“世人多待我凉薄,唯独夏待我甚好。她待我以重,我愿还之己身,即使堕入无边地狱。”
尹风又问:“你就这么信我?”
夏颔首道:“我听闻过十三爷的名声,方才一番接触,我赌十三爷不是杨兴之流。”
话音刚落,尹风突然从坐垫底下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向春的胸口。
夏情急之下,本能反应让她立马双手扶住春的肩膀,侧身想要挡住刺来的匕首。
可好一会儿过去,匕首始终未曾刺来。
夏大口喘着气,紧紧闭上的双眼缓缓睁开,冷汗慢慢从额头滑下,良久不曾回过神来。
直到春张开双臂,抱住夏的那一刻。
夏才回过神,回头看向尹风。
尹风擦着泛着冷光的匕首,冲秋、冬笑道:“你们谁想试试?”
秋、冬身子不约而同后退。
尹风淡淡一笑,对车外喊道:“梁安,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