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清幽典雅的酒楼,有着一个同它气质相符的名字:仰星楼。
谁言冬夜长,俛仰星汉移。
里面有许多客人,但大多像是安静的文人墨客,或是世家公子小姐,在京上这样繁华的闹市之中,寻一方僻静之所,听曲品茗,赏景闲谈。
二人进了一间雅间,说是雅间,倒也称不上真正的独立厢房,它是用隔扇门分出一个个空间,再垂上珠帘,掀开珠帘进去,一眼能看见廊外的风景。
这里竟能远远瞧见黎塘,那儿有漫山遍野的梅花。
命堂倌上来好酒好菜,泱肆在矮桌前席地而坐。
有伶人奏着婉转的琴,琴声飘进每一个角落。
萧暮坐在她对面,看她似乎是真的饿了,自顾自执筷进食。
他便坐着等她吃,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这了。
等她吃完,用玉帕擦拭嘴角,他才慢悠悠开口,“如何?给个指令吧,怎么查。”
泱肆倒酒,慢慢吞吞抿下一口,“你知道曹嵯怎么死的吗?”
萧暮“嗯”一声,“被毒死的。”
“被谁毒死的你知道吗?”
萧暮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被林家灭口吗?”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泱肆摇头,“他死之前,本宫将他关的是西凉亲王曾住的那间牢房。”
曹嵯死后,泱肆就命沐佑把他的尸体转移到了普通牢房。
萧暮瞳孔一缩,“你是说,他是在西凉亲王那间牢房死的?”
泱肆点头。
“难怪……”
难怪那日的宫宴上,那么多人用西凉亲王来故意挑事,还对她说长道短。
原来是早有预谋。
知他能瞬间明白,泱肆语气轻松:“所以,现在有两个难题摆在你面前,你选择内忧还是外患?”
本来只是要查一个长公主遇刺,如今竟牵扯出了两个如此棘手的事情。
泱肆也不是非要他做出选择:“本宫知道这两件事都很麻烦,你也可以都不选,交给大理寺,你安安心心过完年,然后回南疆。”
她说完,萧暮盯着她瞧了半晌,脸色有些阴郁。
许久,他才唤了她一声,是一如既往的称呼:“靖安。”
泱肆抬眸:“嗯?”
她望见他的眼睛沉得很,翻涌着万丈波涛。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了半晌,“你是不是觉得,大北仅凭你一个护国公主就能撑着?”
泱肆想否认,自然不是,她只是给他一个选择权而已,怎么就变成自己硬撑了?
萧暮站起身来,掀开珠帘,“本侯从不怕麻烦。”
只是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就有什么东西一阵风似的钻进来,猛地撞进他怀里。
似乎是意识到里面有人,那“东西”又快速退开,往另一侧跑去。
萧暮这下反应过来了,一伸手,便一把将其揪住。
“哎呀!你放开我!”
小姑娘的声音。
萧暮像拎个小鸡崽一样揪着她后脖的衣领,把她拎进来,随后一松手,小姑娘就摔在泱肆面前。
他堵在门口,“什么人?”
小姑娘被勒得难受,捂着脖子咳嗽,“咳咳咳……我只是路过……”
萧暮显然不信:“那你跑什么?”
小姑娘口齿伶俐:“你管我?又没偷你东西!”
萧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形幼小,穿着陈旧甚至有些破烂的衣裙,年纪也小,估摸着顶多十二岁。
他眼神极凶:“偷谁的东西了?”
小姑娘被他的眼神吓得不轻,又想到方才自己被随意拎起来的场景,就连忙躲到泱肆身后,语气笃定:“我没偷东西,我是来找人的!”
萧暮咄咄逼人:“找人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
小姑娘挺直腰板,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她眼睛一亮:“是你!”
泱肆很平静,闻言淡淡应一声:“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你是云山上救我们的那个姐姐!”
就是这个小姑娘,当初说自己无处可去,想要跟着她走,被泱肆拒绝了。
萧暮捕捉到关键词:“云山?”
正打算细问,外面传来几人交谈的笑声,萧暮便住了嘴,打算等人走了再问,可那小姑娘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蹿到窗前,翻过栏杆跳下去了。
萧暮只来得及喊一声:“哎——”
这里是二楼,怎么着都摔不死,更何况看那小姑娘熟练得很,肯定没事。
泱肆挑了挑眉:“这小姑娘很聪明,也许她那儿有有用的信息。”
萧暮看她一眼,还是转身下楼去追。
雅间里安静下来,泱肆独自趴在长廊的木栏上赏了一会儿梅,酒楼里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整座皇城也亮起来。
萧暮应当是不会回来了,泱肆整理衣衫,打算回宫。
刚踏出去,正欲下楼,经过旁边的雅间时,里面竟伸出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泱肆旋即就整个被扯了进去。
泱肆心中一惊,挥起另外一只手就要给对方一拳,却被那人准确预判,握住她的手腕,并将她抵在了门上。
雅间里应当是还未来得及掌灯,窗外映照进来的昏黄烛光,泱肆看清面前这人的脸。
同时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清淡沉木香。
泱肆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江衎辞,但是心里还生着气,扭动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他俯下身来,将她圈在自己与檀木门之间。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先是慕家二位公子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侯爷,殿下究竟有多少蓝颜知己?”
他的气息太近,带着些无形的威压,吐出的字句就像是咬着牙说的。
泱肆冷着脸:“你放开我。”
江衎辞在昏暗的视野里凝着她的脸,许久才低声道:“不放又如何?”
“……”
泱肆憋着一口气,恶狠狠道:“不放就咬你。”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只是道:“随你咬。”
一听这话,泱肆就憋不住了,仰起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口咬下去。
她这一口是真用了劲的,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咬的是哪里。
突起的,硬邦邦的。
他的喉结。
被咬得声音都有些沙哑:“殿下想要臣的命?”
泱肆知道自己这一下肯定真的咬疼了他,但又不服输,转而用牙齿叼着那突起喉结上的小块皮肤,细细研磨,口齿不清地威胁他:“谁叫你先拽疼我的。”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就松了力道,抬起她的两只手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打量,“哪儿疼?伤到哪了?”
好吧。
泱肆承认自己没出息。
明明心里警告过自己,不能心软,以后都不要理这个迟钝的笨蛋了。
除非……他来给她道歉。
现在她又想,其实,不道歉也可以。
遇上这个人,算她魏泱肆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