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锋利的目光扫来,又低头看碗里油光闪亮的猪蹄,胸口剧烈的起伏两遍,起身朝永夫人作揖,离席去了。
谢天谢地一直看着谢珩离开,然后不约而同的对视。
有猫腻!谢地冲着谢天眨眼睛。国师大人向来都是高高在上、气度慑人的,怎么撞上阿梨姑娘就这么憋屈了?还有阿梨姑娘,平日里看着安静淡漠,怎么就专和国师大人杠上了?有猫腻!他们有猫腻!
谢天鄙视的撇撇嘴。你个白痴!猫腻个头啊猫腻,这叫有戏!有戏明白不?
俩人就这么挤眉弄眼,夹在中间的永夫人哭笑不得,干脆专心吃饭,一边慈祥的看着何漱衣。
只见何漱衣表面上泰然自若,但微紧的眼角还是泄露出她的心绪,她终究是在意谢天的那句话——谢珩讨厌油腻的东西。
是她没有先打听清楚谢珩的口味,不能怪他。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国师府的饭菜那么难吃,谢珩的口味怎么会和正常人一样?
于是饭后,何漱衣借县令府的厨房,炒了两道清淡的小菜,又从院子里摘了些早发的海棠,蒸出两块海棠糕,一起用个三层的竹条盒子装着,拎至谢珩的房间。
门是虚掩着的,何漱衣还没敲门,就从门缝里看见,谢珩手里捏着一张奇怪的黄符。那符被折叠成一个三角形,隐约透出的图案,极为古老而狰狞。谢珩似是在摩挲这张怪符,片刻之后,又把它放进了衣下心口的位置。
何漱衣敲了门。
“进来吧。”
她这方提着竹条盒子,踏入谢珩的房间。
“是你?”他绷着脸打量何漱衣。
她把竹条盒子放在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打开了盒盖子,一阵清香沁人的味道溢了出来。
“谢天说你不喜欢油腻的东西,我做了些清淡的。”
谢珩顿感意外,探究的目光对上何漱衣的眼睛。那双天然就朦胧的眸子,蒙了层浅浅的薄雾去,却掩不住内里的真诚。
谢珩莫名就觉得,方才因她而崩裂的内伤,这会儿奇迹愈合了。
见谢珩没拒绝,何漱衣便把竹条盒子一层层的打开,取出了清淡的拌笋丝、撒了鸡胸脯末末的清炒香菇,还有那盘新鲜的海棠糕,“这几天奔波忙碌,总不能饿着……尝尝这几样菜合不合口吧。”
“谢谢”两个字当即就要溜出嘴边,谁料何漱衣又加上一句:“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国师府天天吃那样的猪食,如果你喜欢那种,恕我真的做不出来……”
谢珩刹那间黑了脸,他刚才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女人温柔体贴。
谢珩自嘲道:“我没有味觉。”
何漱衣刚坐下,听了这话,讶然的抬眼看他。
“我不但没有味觉,痛觉也很浅。”谢珩的唇角挂着一抹讽刺,“讨厌油腻,是因为油腻的东西会让我忆起一些不想忆起的东西。至于痛觉……呵,有时候受伤,流了好多血才隐隐感到痛,那会儿半截袖子都染成红色了。”
何漱衣只觉得心房一紧,说不出的隐隐作痛。
怪不得国师府的饭菜那么难吃,主子味觉无能,厨子就是直接糊弄,谢天谢地他们也没话说。
还有痛觉的丧失,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谢珩这人,怎么总被怪毛病缠上呢?
会不会,这些都是由他的恋尸癖所产生的后遗症……
谢珩并不知面前这女人的猜想跨度越来越大,只是见她久也不说话,便找了别的话说:“阿梨,此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你的名字就叫阿梨?”
何漱衣回神,点点头,“嗯。”
“你的师门是何门何派?”
“只是个小地方,也已经解散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暴露自己的来历。
谢珩将信将疑,品了口海棠糕,体会不到滋味真的挺苦恼,唯有说:“很细腻。”
何漱衣面纱下的唇,扬了扬。她也是女人,喜欢被夸奖。
听谢珩说,他和温茗上午出去,其实是去了县衙门。是谢珩直接放话,不必再调查尸体,让县民们把自家女儿领回去下葬,他自会抓紧时间还他们一个公道。永县令本来就敬畏乾州国师府的人,再看谢珩气质魔魅、说一不二,更是半个反对的字眼也没有。
于是,姑娘们陆续被家人认领回去,谢珩和温茗回来休息一阵,现在,认领的工作应当还在继续。
正说到这个,就有差役来告知,说认领尸体的工作刚刚结束了,却有一家人哭着说,怎么没他们的女儿。
照他们的叙述,他们家女儿也和这一批次的洞女们情况相同。之前尸体都押在县衙门,他们无法来认,只有等着县衙门验尸调查。现在突然可以领回尸体了,他们赶忙过来,却寻遍了所有人也没找到他们家女儿,于是便抱起了幻想:是不是他们的女儿还活着。
永县令当即决定,发动全县衙的人手,对酉水附近的山地树林进行地毯式搜索,并通知何漱衣同行,引领差役们去那个冲出尸体的山洞。
午时过后,雨总算停了。
留了永昼和桃夭在家戴孝,何漱衣和谢珩、温茗、谢天谢地,一起随着永县令出城搜查。
他们从树林的边缘开始搜起,一边找,一边喊,随着时间的流逝,搜到了酉水边。
刚下过雨的酉水,水里冲进了不少泥,显得浑浊,河滩也因涨水而被吞了许多。
何漱衣指引着大家朝那个山洞搜去。
众人绕了一座小山,终于找到了洞口。永县令留下一半人马在外面继续搜寻,他亲领着两队差役,跟着何漱衣他们,探入了洞中。
出乎意料,这洞里就一条路,歪七扭八绕来绕去的。
越往深着走,周遭的温度越低,众人又转了好几个弯,终于走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空间。
差役们立刻分两队上前,用火把将一处处都照亮,忽然间就听有人喊道:“看!那儿有个姑娘!”
永县令立刻带着人上前,接着洞里就响彻嚎啕声。
失踪的姑娘找到了,她的家人顿时哭的死去活来。
谢珩走近到那姑娘面前,看了眼尸体的样子,死了该有三四天,恶臭味扑面袭来。
这姑娘陈尸的位置不靠近洞里的河水,也怪不得没有被冲出去。
这时候,鼻尖好像飘过来一抹香味。
起先谢珩疑心是错觉,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洞里确实有一种香味,却因为洞里有尸体的缘故而被盖了下去。
仔细分辨,这味道过于香甜。谢珩的唇角微微上扬,很好,这就是蛛丝马迹。
他朝何漱衣看过去,想问问她是不是也发现了此事。可是视线在人堆里晃了好几个来回,也没瞅见何漱衣人。
谢珩的脸色凝了。这女人,乱跑个什么?
却道何漱衣也注意到了那缕香甜的气味,她循着气味,在山洞的一角看见一个小的分叉。
这分叉狭窄,要侧身才能进去,何漱衣抑制不住砰砰直跳的好奇心,侧身钻了进去,在一条黑暗低矮的狭窄分叉里行进。
越走,离大队人马越远,气味也越来越浓。
何漱衣谨慎的继续向前探索,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是条死路,阴森潮湿,何漱衣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一个石台。石台是天然的,正好可以坐人,仔细观察石台的表面,不难看出有些人为摩擦的光滑。何漱衣大致判断出,有人曾长期在这里修炼打坐,所以才爬上爬下的将石台摩得光滑了点。
这里就是气味最浓郁之处,香甜,香甜的让人恶心。
何漱衣弯下身,仔细的搜查四周有什么异样。
还真叫她发现了异常——她在几块石头的后面,找出了一枚女人的耳坠。
刚一拿到这耳坠,何漱衣就觉得眼熟。鎏金的大红珠子,没有流苏,珠面上浅镂着几团云纹,不是庶士人家的妇女能戴得起的。
眯起眼睛,正努力的想着在哪里见过这耳坠,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阿梨!”
何漱衣忙看过去,只见一团橘红色的火光靠近,谢珩的身影渐渐清晰,来到了她的近旁。
他绷着眉头,没好气道:“你乱跑什么,还以为这儿跟县城里一样安全?”
明明是担心的话,却说得跟责备似的。这个人还真别扭,怎么他在永县令面前就是一副主旨明确说一不二的形象呢?
何漱衣抬起手里的大红耳坠,“我循着气味到了这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谢珩看了眼,眸底异芒闪过,却是忽然拉住何漱衣的手,扭头就走。
何漱衣只觉得有道电流从手心里嗖的一下窜到心窝。
“国师大人?”
“这里不安全,先回人多的地方。”
何漱衣讷讷无语,跟着谢珩的步伐往回折,良久,低低说:“这里并没有危险……”
谢珩低不可闻的哼了声:“你知道这种气味是什么吗?”
“是什么?”
谢珩道:“尸血。”
何漱衣倒吸一口气。
“女人刚死后从体内提炼出的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