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并未回宫,而是带着红豆一起去了镇西侯府,路上挤得水泄不通,言笙坐在马车中,捂着受伤的后腰,额角都急得冒汗了。才两条街的距离,愣是被堵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镇西侯府的门房见到公主的玉驾到了门口,赶紧进府中通报。栖桐正睡着午觉,听闻言笙到了,赶紧整理了仪容去门口接迎,还未走到大门前,就与侯府老夫人碰了头,婆媳二人相看两生厌,各自轻哼一声,便不再搭理。
“公主大驾光临,老妇有失远迎。”老夫人蹒跚着脚步上前,朝言笙行礼。
言笙虽不喜她对行止哥哥的不公平待遇,带表面功夫总是要做足的,便微微前倾虚扶了老夫人一把,嘴上客气得很。“老夫人不必多礼。”
“外边凉,公主还是先进屋吧。”栖桐见言笙外头只套了一件薄薄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天气这么冷,可不能冻坏了。
“谢谢桐姨。”言笙盈然一笑,曼妙眸中盈满粼粼波光,粉嫩的脸颊被风吹得发红生疼,正觉着冷呢,栖桐就邀她进屋,便感激地向栖桐道谢。往正厅走的路上,言笙挽着栖桐的手,一路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一样。“行止哥哥他们刚回京,我就先到侯府来等他了,桐姨不会嫌我烦吧?”
栖桐年轻时伤了身子,一只想要个女儿却不可得,言笙虽是闹了一点,倒也天真可爱得很,当真是把她当女儿看了。“哪里敢,臣妇巴不得公主天天来呢。”
“嘿嘿,还是桐姨好。”言笙揉了揉红红的鼻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夫人见两人你一眼我抑郁,聊得好不快活,俨然把自己这个老人家遗忘在旁,心下不免有些愤懑,便借口身子不爽,由丫鬟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栖桐和言笙坐在厅里聊了好一阵,果点都上了两回,才看到穆行止和楼宇莅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青年。想着自己上了年纪,与他们这些年轻人也少有话题,向穆行止嘘寒问暖了两句,就回屋去了,让他们年轻人聊聊。
“子谦,这就是你的小情.人吗?”栖桐前脚刚走,穆行止还未言笙说上话呢,就被来人从背后搭住了肩,目光对上喜笑颜开的言笙,乐得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搓着手掌,围着言笙直打转,嘴脸还不住调侃。“啧啧啧,真是好看,难怪兄弟们说回京了要约了一起上花楼,你都不答应,原来是有个天仙似的妹妹在等你。”
紧跟其后的楼宇莅大喝一声,秃子也真是直肚肠,想到什么说什么,瞧瞧红豆,气得脸都拉不了,要不是楼宇莅用眼神制止,说不定得冲上来对着秃子就是一顿狠削。“秃子,别乱讲!”
“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大家都是好兄弟,对吧,这有了弟妹,不能藏着掖着不给看啊。”秃子天生性子直爽,最不会猜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中话,直接忽视了楼宇莅那不痛不痒的暗示,转而拍了拍穆行止的胸膛,眼中不免有丝钦羡。“眼光不错,比我家那母老虎好千倍,就是年纪……”
刚刚小情.人,这会儿又是弟妹,楼宇莅看了眼瞬间僵化的言笙以及脸色冷硬的穆行止,暗道不好,赶紧捂了秃子的嘴巴将他拖开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嘘。”
秃子冷不防被楼宇莅“突袭”,不满地扭动身子从楼宇莅的桎梏中挣脱,动了动差点被拧折掉的脖子,“阿宇,你干嘛?”
楼宇莅偷偷指着言笙,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俩字“公主”,秃子没看明白,抓了抓后脑勺问道,“说啥呢,就不能大声跟我说,还非得装哑巴。”
楼宇莅无奈,又说了一遍,奈何秃子智商堪忧,半天没琢磨过味儿来。楼宇莅怒了,低呼一声,“公主!”
完了,这下自己死定了!
秃子虽然常年混迹江湖,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现在公然调侃公主,要是传到皇帝老儿那里,说不定就手起刀落把他给咔嚓了。
不不不,他还没抱儿子呢,可不能死啊。
“公公公公主,刚刚小的有眼无珠,说瞎话呢,您就当我放了个屁,别往心里去。”秃子心里那个悔啊恨啊,舌头都打结了,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红豆撇着嘴,不满地瞪了一眼秃子,这都什么人啊,满嘴屁啊屁的,一点礼仪都没有,怎么小侯爷他们跟这么粗鄙的人结交,真是不可思议。
“秃子这个人就是管不住嘴,阿笙,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楼宇莅自然之道穆行止不会把秃子怎么样的,可言笙不知道秃子嘴贱的本性,要是一恼怒,把他捏死怎么办?
然而,言笙的关注点出了偏差,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秃子那发丝浓密的头顶,难不成头发是假的?“秃子?为什么要叫他秃子?”
秃子小心脏一颤,还好公主没问罪啊,不然他家的母老虎就得守寡了。自知性命无虞,便稳下心来,向言笙解释道,“小的大名叫王图之,大家叫着叫着就叫成兔子了,可是子谦说兔子之名已经有主了,然后兄弟们就起哄叫起了秃子。”
原来是这样,言笙以为他是因为头顶秃了才叫秃子呢,还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扯一扯他后边的小辫子,结果只是名字的谐音罢了,不好玩。
躺着也中枪的兔子——楼宇莅捂着额头,怆然泪下,到底为什么他要被叫成兔子,考虑过他堂堂七尺男儿的尊严么?
晚上皇上在宫中设了庆功宴,不仅封赏了穆行止和楼宇莅黄金万两珍奇无数,更是颁出了一份震惊朝野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镇西侯府世子穆行止、丞相之子楼宇莅及编中八百将士围剿天机阁有功,为保卫西孓作出了重大贡献,朕甚感欣慰。穆行止骁勇善战运筹帷幄,可谓虎父无犬子,特将十万猛虎营精兵交由穆行止全权掌管……”
再后面的话,众人都听不见了,耳边回响的尽是瑞公公那句“将十万猛虎营精兵交由穆行止全权掌管”。授予兵符的那一刻,在场的文武官员依旧觉得自己恍然如梦。
十万猛虎营的精兵哪,武力足够踏平小半个西孓,皇上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将他们一并给了穆行止,那个会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在叱咤朝堂几十年的老臣眼中,穆行止不过是个毛还未长齐的黄口小儿,居然一朝之间踩到了他们的头上。
可是,就是心里有诸多不满,他们也不敢说出口。一则是因为,如今穆行止正是皇上青睐之人,另一方面,能只带八百精兵将天机阁连根拔起,就这样的实力,谁敢再在虎口拔牙?
当初瞧不起穆行止,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的权贵纷纷懊恼,怎得之前干了如此蠢事,只求穆行止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同他们计较。
穆行止一朝升天,楼宇莅自然也是受了重赏的,他被皇上封为了兵部侍郎,年近六十的兵部尚书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黯然神伤。就连带着几十个弟兄半路相助的秃子也被授了不小的封赏,连忙跪在御前,大呼“谢圣上隆恩”。
悠然殿中灯影煌煌,正中的高台上,四角各坐着一位绝色乐师,身着淡粉色宫装,外披白色纱衣,宽大的摆幅松松的皱缬在地。满头乌黑的青丝只用一支碧玉簪别住,垂落在线条分明的脖颈,深深的锁骨若隐若现,叫人看了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这四位乐师,或抚古琴,或拨琵琶,或撩古筝,或奏瑟,若影若线的纤细双腿微微交叠,玳瑁轻拨。台中的大鼓上伏着一位眉间画着鹅黄花钿的舞女,琴瑟之声响起,舞女从鼓面跃然而起,身体柔软得似是无骨一般,随乐而舞,曼妙的舞姿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阿宇,是不是宫里的女子都这么美啊?”秃子曾以为这世上最美的就是他媳妇了,结果进了躺京都,发现宫里的舞女能甩他媳妇两条街,更别说公主了。这一会儿一个肤白貌美的宫女上前斟酒夹菜,一会儿又来个歌女吟唱一番,惹得秃子眼睛都不够用了,好几次端起了楼宇莅的酒杯。
楼宇莅嫌弃地弹了一记他的脑门,“别跟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一样。”
“我本就是乡下来的,搞得你不知道一样。”秃子捂着被楼宇莅弹过的地方,别说,楼小白兔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下起手来还真不轻。
“忘了。”楼宇莅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忽而想起了秃子常挂在嘴边那句“过些日子就回杨树村把我媳妇儿接京都来享福”。
酒过三巡,楼宇莅和穆行止都被灌得神志不清,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打转,若不是旁边有小太监搀扶着,准保一头往地上栽去。这还是醉得轻呢,回头看看秃子,一手握着琉璃酒壶,一手圈着桌案边的圆木柱子,对着柱子上那雕花飞天玄女就是一口,“媳妇儿,你家汉子终于要带你过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