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股傲气,却被一道圣旨挫得灰飞烟灭。
在猛虎营中,哪个不是费劲千辛万苦,为了能再有一点点突破,不眠不休的训练,累到眼前晕眩,累到手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也未曾放弃,只为了能进猛虎营,这个西孓士兵梦寐以求的天堂。
当他们准备在这个天堂大展拳脚的时候,皇上却把猛虎营交由未满十八岁的穆行止全权掌管。
谁会服气?
没有人服他,尽管大家都对穆行止仅带八百精兵围剿了天机阁有所耳闻,但谁都不把这位年轻的将军放在眼里。
为了反抗这位新来的将军,他们拉帮结派,故意去寻衅秃子带来的兄弟,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好几次将秃子他们揍得爹妈都不认识。更有甚者,顶着猛虎营的名号,在周边村落中滋扰百姓。秃子虽然脾气急躁了一点,打架斗殴没少他的份,却一次都没有跟穆行止告状,也不准手下的兄弟去告状,无非就是怕穆行止新官上任,脚还没站稳,镇不住他们这群老兵油子。
“二楞,你跑什么?”穆行止这几天刚接手猛虎营,手里的调令,已经猛虎营中的存卷需要解决,故而没有顾得了营中的事务。刚走出营帐外,就看到二楞像见了鬼一样,脚底抹油,流的飞快,穆行止脸色一沉,就把他叫住了。
二楞撇开头不敢直视穆行止,脸上都是打架时留下的淤青,要是被穆将军知道了,少不了挨一顿处置。“穆……穆将军,我内急。”
“转过来!”穆行止虽然这几天疏于管理军务,但并不表示他对猛虎营士兵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见二楞躲躲闪闪不愿与他正视的样子,穆行止多少能猜出缘由了,他沉着嗓子喝道,“我让你转过来。”
二楞没法,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转过去,还未开口呢,就被穆行止捏住肿成馒头的下巴,厉声质问:“这怎么回事?猛虎营的士兵干的?”
“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摔的。”秃子三令五申不准他们告状,二楞可是唯大哥命是从的标榜小弟,只好心虚地转着眼珠子,嗫嚅着说瞎话。
要不是怕给二楞造成二次伤害,穆行止真想一拳抡他脑门上,摔的?也亏他编得出这么没水准的谎话来。“你是以为我傻吗?”
在穆行止的威吓之下,二楞乖乖地把前因后果都被交代了,连个细节都没敢漏了,一边说还一边义愤填膺地眼中冒出了两簇小火苗,恨不得自己能强大得以一敌十,把挨的拳头百倍还回去。
“弟兄们还好吗?”穆行止深吸了一口气,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他深知营中将士不服他,却没想到,竟因为不服而犯了军规,威名赫赫的猛虎营不过如此吗?
二楞既然已经跟穆行止交代了情况,干脆实实在在全给说了,不再有一点遮掩。“好什么呀,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尤其是秃哥,估计回去连嫂子都认不得他了。”
“孙校尉,传令下去,校场集合。”穆行止心中亦是憋了一口气,猛然开口,把营帐门前的孙校尉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了。
穆行止身披金甲站于高台之上,底下校场除了几十个秃子手下的弟兄,只有零星几个士兵,三三两两地闲步而至。穆行止负手而立,脸色堪比凛冬寒冰更要冷上几分。从营帐至校场,不过片刻罢了,如今一炷香已灭,穆行止的忍耐也到头了。
“王图之,带队将高飞等人带于校场,如有反抗,立斩无赦。”
立斩无赦!四个字犹如惊雷在校场所有士兵心中炸开,只当西安将军年少轻狂,未曾想他手段如此狠辣。
秃子得令后不敢有一刻耽误,不消一刻钟便将三十三个已然醉意朦胧的千夫长和伍长捆缚至校场。扑鼻的酒肉味,惺忪混沌的眼神,无疑又给穆行止的怒火加了一盆火油。
“穆姓小儿,速速放开你高爷爷。”高飞已然醉得神志不清,当着穆行止及众将士直面,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他的麻绳却不得,喷着满嘴酒气,朝穆行止大放厥词。
“尤勇,你可知西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注)?”
穆行止面对高飞的寻衅,并不直接问罪,而是慢条斯理地转向高飞身侧那个看起来有六分清醒的伍长,薄唇微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能随时夺人心魄的利刃。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尤勇哆嗦着双腿,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利落话来。
“你只消说说,众位将士面前捆缚之人,所犯何禁律,该当何处置!”穆行止抬手喊停,他没有兴趣听尤勇背出这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凡是军营之人必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他要的是让他们明了,自己身为一个士兵,西孓军队的领头羊,到底犯了什么错。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尤勇越说,身后越是冷汗连连,看穆行止的面色,想来是要同他们秋后算账了。他们犯的每一条,都足够让穆行止下令斩杀于军前。
“听明白了吗?场下犯军所犯五禁律二十斩,无不可赦,由本将军亲自监斩,即刻行刑。”国不可无国法,军中必得有军规,犯律不惩,穆行止往后如何树立威信,如何在猛虎营将士前站稳脚跟。即便明白台下所缚之人于国于家有功,然逸豫可以亡身。
校场将士无不手足无措,皆以为穆行止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着众人的面耍耍威风罢了,最多小惩大诫一番,哪里能料到他开口便是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转头就要亲自监刑。
上头的酒意一下便消散光,刽子手已然立于身后,他们都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已然悬在脖子上,只等刽子手手起刀落,从此再见不到世间的阳光春雪。
“穆行止,我们猛虎营将士身经百战,为西孓立下了汗马功劳,岂是你说斩便能斩的,我要上御前参你一本。”高飞惶恐得涕泪四流,即便如此,他也甘愿向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求饶。
“皇上有令,命本将军全权掌管猛虎营,本将军自有权处置军中违法乱纪之人。”穆行止悠然地走到高飞面前,俯下要来,锐利的眼神如刀,直刺高飞心底。“行刑。”
闪着幽亮银光的砍刀高高举起,猛然挥落,腥臭粘稠的热血溅了穆行止一脸,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将血渍抹去,道。“如有再犯,这便是归途。”
众人噤声不敢再言。
穆行止背过身去,将眼眶中的晶莹憋了回去。身后三十三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都是西孓勇猛的将士啊,穆行止若不用他们以儆效尤,往后必当治军不严。
一路走好!
“孙校尉,传令下去,厚葬他们,至于家属,多给些抚恤金,若有难处,好好帮扶。”
言罢,便大步离开。
猛虎营后山,穆行止漫无章法地挥着玄铁剑发泄,秃子紧随其后,深知他心里难受得很。
“啊~~”
蓄尽全力将玄铁剑挥下,面前的杨树应声而裂,甩手将玄铁剑掷开,他哑声道,“我是不是做的过了。”
“没有,是他们犯戒在先,你只是按律惩戒他们罢了。”秃子深知穆行止人前做得到冷然,却是个面冷心善之人。猛虎营将士虽居功显赫,但的的确确是犯了错,他予以惩处是对的。“兄弟们受的委屈可以不算,但周遭百姓受其滋扰不能不罚。”
一次斩杀三十三将士,这可谓轰动军营之大事了。少不了有人想抓穆行止的错漏,必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这消息刚进耳朵,便急匆匆进宫向皇上禀告穆行止如此惊世骇俗只为。
然而,皇上非但没有降罪于他,反而直夸穆行止胆色过人,处断果决,是个将才。那义愤填膺而来告状之人,却被皇上罚抄百遍“十七禁律五十四斩”。
剩下的半局残棋未解,皇上执着黑子点落,另一手端起杯子呷一口茶,唏嘘道,“还怕他镇不住猛虎营这群虎狼之兵呢,想来是朕多虑了。”
“皇上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何来多虑?”言睿哲略微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白子放下,明明被逼于绝境,只一颗子落定,却呈柳暗花明之状。皇上为何派穆行止掌管猛虎营?一来是以穆行止这初生之牛犊挫挫那群眼高于顶的老兵油子的锐气,另一方面时时想让穆行止在猛虎营中成长起来,成为真正的国之利刃。
“皇兄,心里明白就好。”皇上叹了口气,不再落子,这一局已输。无论是下棋还是现实,皇上走的每一步,都在言睿哲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