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心惊胆战,默默祈祷了无数次,千万不要是这样,千万不要。
可到了家,我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抬眼望去,我屋子里干干净净,和以往一般无二,只是那些本该出现的东西,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按照记忆仔细寻找了一遍,最终可以确认的是,客厅里的收池堂单,卧室里的天文望远镜,床铺上的蚊子娃娃,还有响马鞭引路灯笼全都不见了。
我像是不信邪一般,发了疯似的寻找着,把我的柜子书桌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再看见那本收池录。
我苦笑着坐在床上,有些分不清现在身处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这一切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小白和阿龙,一个是我真心喜欢的女孩,一个是和我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这会正一左一右坐在我身旁,满脸担忧的望着我。
“大叔……”良久,还是小白耐不住煎熬,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你真的没事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摇了摇头:“没事,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先说好消息吧,我和小白都怕你精神错乱,说个好消息冲冲喜。”
“好消息是,我想要的平静生活,突然就来了。”
这个好消息似乎让他俩捉摸不透,于是便也不想了,由小白开口问道:“那……坏消息呢?”
我抬起头,不知为何,眼中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泪:“坏消息是,有一个名为收池人的故事,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是的,真的结束了。
这是我在无数次验证以后,得到的现实。
不光是收池人和白志新,就连圣马真也消失了。
换句话说,我这个世界突然变了样,变成了一个没有神鬼之事的现实世界。
原本故事中的顶峰山弟子白志新和刘耀,哈市的孙茂林和高可彤,王潘明易朝一,甚至连我的小徒弟邱玉都消失了。
所有的所有,只要是和神鬼有关系的事情,都消失了。
我找遍了手机,夏伊岚不在了,圣马真不在了。
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留给我的只有小白和阿龙。
我想了好几天,甚至都想到了阿龙身边的江菲菲,还有奉北某条不知名小巷中的蔡家饺子馆,都是无济于事。
除此之外,我还和入殓师徐天磊对了一遍收池人的打油诗。
他还在,我挺意外的。
除了我,他是在奉北默默无闻的另外一位收池人。
可惜,他把我当成了精神病,说我灵异小说看多了。
最后,我终于死心了。
我上网查了无数个关于我这样经历的故事,甚至还查到了潘博文,可得到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穿越到了平行宇宙,另一个是我得了精神分裂,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呢?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现在突然和我说,那些都是假的,都不存在,我怎么能接受呢?
可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恢复正常,试图回忆起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小白告诉我说,她是晚我一年来工作的,与我搭档,朝夕相处,在奉北拉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那些伴随着丧曲的悲惨哭喊,是我们这一行司空见惯的伴奏,那些一桩桩一件件以死亡为结局的故事,是我们这一行茶余饭后的下酒菜。
工作四年有余,我见识到了亲人离世,重病而亡,也见识到了怀恨在心,持刀杀人,甚至见识到了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一个个原本幸福普通的家庭。
久而久之,我麻木了。
作为一名入殓师,我和小白把这些生老病死看成了工作,一脸冰冷毫无感情,用套话说着节哀顺变,一次次抢走正主家属心中的那个人。
每个无人的夜晚,我都会在床上长叹,回忆起我在殡仪馆的那些年,可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
小白和我说的那些并不能打动我。
或者说,我不认可这样的故事。
我觉得我是有血有肉的人。
有的时候,我认为那些以一时之愤毁了他人家庭的人可恨,又有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些苦苦苟活,却还是丢了性命的人可悲。
小白说入殓师已经对死亡麻木,对其他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了。
我不认同,我还是觉得我有情感,我认为这些故事都像是脑残小说一样,龙头蛇尾,缺一个该有的结局。
哪怕那些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可至少存在。
就好比张睿,那个可怜的汉子,他和苏……
我突然愣住了。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我脑门上布满了冷汗,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女人叫什么,或者说那个为了爱情生下孩子,最终绝望自杀在大学宿舍楼里的女孩,叫什么来着?
苏什么?
我的记忆模糊了。
原本应该深深刻在我脑海中的故事,这会竟有些模糊。
我记不清她的样貌,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思索着过去我当收池人发生的故事,却都模糊了。
我想不清那个我尊称为师父的老头子叫什么,也记不清白志新和刘耀到底是干嘛的,还有孙茂林夏伊岚,这些原本我都熟悉的名字,此刻竟变得无比陌生。
可是,比那更久远的事情我还记得啊。
纪羽,我的初恋,我上大学和她谈过恋爱。
爸妈,小的时候就说自己找人算过,我干不了其他行业,这辈子除了死人买卖,我什么都干不久。
为什么单单这两年发生的事我记不清了呢。
不,不对,这些事真的发生了吗?
我摸了摸双腿,突然反应过来,我的双腿完好无损,有知觉,还能走路。
可在我印象里,我似乎是一个下半身瘫痪的终生残疾,这……这也是我瞎想出来的吗?
是啊,我怎么可能是残疾呢,我无病无灾,怎么就下半身瘫痪了。
我苦笑了一下,点上根烟,毫无味道,躺在床上努力睡觉,却毫无睡意。
不知为何,我心里难受的要死。
我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那种痛苦我这辈子都不曾体会过,可是现在,却比失恋了还要难受。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哭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现在的日子应该正是我想要的,安安稳稳,一个月六千来块,还有一个漂亮到离谱的小白给我当搭档。
除此之外,我有一个好兄弟阿龙。
这小子最近中了狗屎运,小说有了名气,还有声改编了,似乎离梦寐以求的作家生活只是咫尺之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我为什么会哭呢?
是在哭我平庸的一生吗?
还是在哭我三十年忙忙碌碌,却还是一场空。
收池人真的是我幻想的故事吗?
可是,在那些难熬的夜里,我们一次次与妖鬼搏命,换来的那些故事美满,又怎么可能被我轻易放下呢。
原来,不是我选择了收池人,而是收池人选择了我。
是这份行业给予了我救赎。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瘦瘦弱弱,一身深蓝色衣服,长相与纪羽有几分相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好看至极。
不知为何,我忘记了所有,却不论如何都忘不掉她,那个可爱的女孩,几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与我共生的三十二。
她是一只小飞蛾,被人讨厌,和作为入殓师的我一模一样,不受人待见。
我笑了,终于有了一丝安慰,却又在下一刻,愣在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拳重重砸在床铺上,眼中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那个深蓝色的身影,竟然也跟着模糊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脑海中记忆的流失,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明明前一秒记得十分清楚,下一秒就会忘记的一干二净。
“老林,你没事吧?”
客厅的阿龙推开卧室门,见我在床上一下又一下捶打床铺,十分担心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擦了擦眼泪:“没事,我……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却想不起来,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在这一拳一拳捶床。
阿龙点上根烟,又递给了我一根,坐在我身旁轻拍着我的肩膀。
“你最近怎么了,感觉你一点都不在状态,自从上次在小白家吃完饭,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是吗?”我苦笑了一下,“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压力大?你一个入殓师,哪来的压力?死人给你的?”
“少扯淡了。”我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一点事都没有,该睡觉睡觉去,大半夜在我屋子里,搞基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哥们不是你想就能得到的男人,哪怕你真馋疯了,我也没那个兴趣和你搞。”
“呸,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事就行了。”阿龙起身拍了拍屁股,“别怪哥们话多,你这三十来岁的人,该谈个恋爱了,能治治你这妄想症,省得一天天闲的,大半夜在屋里鬼哭狼嚎!”
我又翻了个白眼:“谈恋爱?和谁谈,和你谈啊?”
“小白啊,那丫头喜欢你两年了,你一直装糊涂,咋地,你处女座?”
“滚!”
轰走了阿龙,我突然想起了小白,这丫头跟着我做入殓师三年了,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听话的很。
按照她的资质,完全可以当个成手入殓师,工资翻倍,还可以带徒弟。
就说前阵子,徐天磊想辞职,领导有意让她去顶徐天磊的位置,可小白说什么都不去,搞的徐天磊想走走不了,看我俩的眼神,就跟个怨妇是的。
原来,她是喜欢我的,那……我喜不喜欢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