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川北境。
鹿城。
大雪披山,白雪皑皑,满目皆一色。
镇北军中军大帐前。
身穿墨黑色棉袍和大氅的萧玉轩,拿起夫人姜书南手中的白色大氅,披在萧安邦身上。
“大哥,此去凶险,不若……。”萧玉轩缓缓绑好大氅的系带,眉头微微皱起,面露忧色。
萧玉轩话还未说完,萧安邦握住他的手,坚定不移道:“战场之上,有舍生忘死的将士,岂可有贪生怕死的将帅。此一战,九死一生,北境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何必呢?大哥一向不逾矩,这次却突然未得诏令,私自出军。”
萧玉轩叹了口气,神情十分无奈,眼神略显迟疑,有些难以决断。
萧安邦紧紧衣裳,将匕首藏在身上,一边检查一边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请示新川宫,等那群文臣商量来商量去,战机早已错过。如果经此一战,可以定新川北境百年安康,即使被主上猜疑,又有何妨?主上再大,大不过天下百姓。”
“此乃我镇北侯府世世代代坚守北境之职责所在,纵使刀山火海,吾等义不容辞。”
萧玉轩替萧安邦整理衣裳的褶皱,苦笑道:“唇亡齿寒之理,大哥焉能不知?北境若平,下一个被平的就是镇北侯府。母亲、大嫂、三弟……,大哥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的私心,为我萧家满门和北境二十万将士想想吗?只有狼族不灭,北境外患在,我镇北军才会一直在,我萧家才会可进可退。只要大哥愿意收手,我有的是办法。”
萧安邦沉默不言,转身掀开厚重的帘子,回过头背对着两人说道:“二弟,北境的安危交给你了。”
冷风裹挟着雪花来到暖和的屋内,雪花立马被蒸发掉,只剩下冷冷的风吹在萧玉轩和姜书南身上,厚重的帘子一放下,冷风随即消失。
姜书南牵住萧玉轩的手,冲他莞尔一笑,开解道:“你就别和大哥置气了,大哥的脾性你还不了解吗?凡是他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倒不如好好替大哥镇守后方,等待大哥平安归来。”
“夫人说的是。”萧玉轩墨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抬头浅浅一笑,目光满是柔情。
姜书南继续说道:“既如此,出去为将士送行吧。”
萧玉轩颔首答道:“嗯。”
两人携手走向屋外,来到点兵台一侧,追上萧安邦。
点兵台下,三千五百名镇北军精锐组成的队伍,整齐有序地站在原地。士兵全部身穿白色棉袍,头戴白色大帽,戴着白灰色手套,脖子处系上厚实的白色围脖。
萧安邦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萧玉轩。
“大哥保重。”
萧玉轩满眼关切的看着萧安邦,伸出双手轻轻拍去他肩上的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藏着万千言语,“早日归来。”
萧安邦侧头看向姜书南,姜书南瞬间明了,微笑道:“大哥放心,干粮已经备好。这些日子我亲自参与,不会断了用处。”
萧安邦答谢道:“辛苦弟妹了!”
回想起沈知宜,姜书南露出灿烂的微笑,“这么多年,委屈了大哥、大嫂才是。再有些时间便是大哥三年回京述职之日,大嫂身子虽不好,但是肯定早早在等在城外的三里亭呢。”
“是啊。我次次回京述职前写信于知宜,信里她总是应下,可每每都不曾听话。”
萧安邦举目眺望南方,一谈起沈知宜,眼里满是无穷的思念。
宣宁十九年。
入秋时节。
那一年,他十六岁,沈知宜十五岁。
外出踏青,突发大雨不止,沈府的马车深陷泥地,不得行走。萧安邦只身驾马往三里亭避雨,两人于亭下初遇。
一个是镇北侯府萧家大公子,一个是清流门第沈府嫡女。
一年后,两人结为夫妻,恩爱不疑,情比金坚。
萧安邦摸摸胸前厚重的衣裳,怀中藏着三日前沈知宜随书信一同送来的平安福。
平安福里只有一句话:愿夫君岁岁平安!
每年北方冰雪消融、狼族入侵的时节,她都会去定慧寺,在古老的银杏树下虔诚地许愿祈福。
萧安邦转头看向萧玉轩,双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走向高台。
他手持长枪,深呼吸一口气,用雄浑的声音对着将士喊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
三千五百名将士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长刀,十分激动的齐声呼喊,白色的热气从口中不断地哈出。
……
鹿城。
城墙之上。
萧玉轩、姜书南并肩而立,双手藏于袖中,望着队伍不断远行,直至完全消失。
萧玉轩回头看向鹿城的万家灯火,墨黑色的眸子划过一丝冰冷,隐约间仿佛比眼前的大雪更具寒意。
余光里,他瞥见姜南书紧紧身上的大氅,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袖中,双手摩挲为她取暖,眼底的寒意瞬间消失,继而代替的是一片柔情,“外面天寒,我陪夫人回去。”
“夫君不必忧心,大哥身经百战,足智多谋,此战定是无忧。”
姜南星直到萧玉轩心里的担忧,再次开解道。
萧玉轩牵着姜南星的手,缓缓走下台阶,大雪落在两人身上,仿佛披着一身白衣。
“小心路滑。”
“我担忧的不是此战胜负与否,看得见的凶险不算是真正的危险,看不见的凶险才是。凡是杀人的手段,都是看不见的东西驱使着看得见的东西。”萧玉轩同姜南星耐心解释道,“比如:一个人因为仇恨持刀杀死另外一个人。真正杀人的不是他手中那把刀,而是内心的仇恨。”
“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痛下杀手,哪怕是为了满足杀人的快感。实际上,所有人都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支配。从我们降生在这个世间开始,便无力摆脱。”
萧玉轩注视着姜南星,微笑着说道:“夫人放心,我必定护你一世安稳。人这辈子总得为点什么,我所珍爱之人、珍爱之物,就是我毕生所求的心安处,没有什么大得过你们。”
“夫君此生所珍爱珍惜,便是妾此生所珍爱珍惜。”姜南星注视着萧玉轩,莞尔一笑道,“平生无所愿,唯愿与君共白头。”
大雪之中。
两人手牵着手,于夜色下并肩走向城里,在雪地里留下清晰可见的脚印。
萧玉轩没有告诉姜南星,清晨他占扑时,一枚铜线突然裂开,显露出一道明显的裂缝。
……